这一睡就到了傍晚,醒来时夕阳已残,天色微微暗下。姜莺从床上爬起,方跨出隔间就撞上王舒珩。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会已经换上一袭蓝色暗花月袍,头束简单的玉冠,一双眸子流光潋滟噙着几分笑意问姜莺:“还想出门吗?”
姜莺有一种感觉,夫君似乎已经回来许久了,莫非是为了等她睡醒才专门换的衣裳?她不敢再耽搁,迅速收拾好跟在王舒珩身后出门。
白沙镇的夜晚向来比白天繁华,怕她跟丢,王舒珩再次握住姜莺的手腕。姜莺以为要去用膳,万万没料到夫君会带她来挑首饰和胭脂水粉。
他们在的地方是一座华丽的小楼,方走进便闻到阵阵芳香。各式各样的耳坠,手镯琳琅满目,胭脂水粉更是花样繁多,好些新奇的样式姜莺在临安都没见过。
王舒珩道:“先前不是答应过要帮你挑胭脂首饰,既然你来了就自己挑,我在外面等你。”
姜莺天生就喜欢这些东西,这回扮作男子只带了衣裳来白沙镇,昨日没涂面脂她就觉得脸不如以前嫩了。她一阵雀跃,又有些担心:“我现在是男子,买这些会不会不好?”
“就说你买给家中娘子。”王舒珩说完便出了商铺,姜莺见商铺里也有男子便不担心了。
她挑了几对耳饰,还有一支珠钗,选面脂时还用手背试了试。店里的伙计迎上来,笑说:“小郎君买给家中娘子?这么小就娶妻了,不如看看这款”
一听就是觉得她不懂,想趁机宰客的。姜莺才不理他,她要自己挑。面脂种类多,姜莺挑挑选选,最终买下一盒橘子味的,面脂细腻还有股淡淡的清香,不凑近根本闻不出来,正好适合她这种扮男装的女子。
从商铺出来姜莺满载而归,王舒珩这便要带她回去了。今日出海总算定下筑营地点,过几日再到现场规划即可。今日是同行张从事的生辰,于驿馆设宴邀众人畅饮,王舒珩不能缺席。
入夜后驿馆门口高高挂起几只大红灯笼,还停着一架马车。马车上装载的是酒,香飘十里。福泉正被车主拉着说话,见了王舒珩赶紧上前来禀报。
原来车主是昨日那个走丢小孩的父亲,男人名唤付照良,白沙镇付家村人,家里酿酒为生,念及昨日王府恩情特地老远驾车送一车酒来道谢。付照良执意相送,福泉不收,最后还是王舒珩道:“收下吧。”
付照良一听就笑开了,乐道:“不是我吹,方圆几十里内就我家的酒最香,状元红香烈,桃花酿清甜,就是小娘子也能喝呢。”
一坛坛酒被卸下马车,二人才进门便有人来邀王舒珩去宴厅。姜莺不喜欢那种地方,王舒珩也没打算让她去,道别后独自回了小院。
院子已被付照良送来的酒占去大半地方,姜莺回屋放好东西,还小心的掏出橘子味面脂抹了些才去用晚膳。今日张从事庆生,留在院子里的人大多是小厮丫鬟,还有阿玉也在。
付照良送来的酒极香,好几个小厮已经迫不及待喝起来。阿玉招呼姜莺:“小郎君也喝一口,不辣甜的。”
姜莺酒量不好,况且她以前觉得酒辛辣不好喝,一听酒是甜的就想尝尝。不知是谁给她盛了满满一碗,姜莺嘬小口,果真是甜的。入口清甜犹如糖汁,还有股淡淡的桃花芳香,她觉得好喝喝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有人夸她:“小郎君好酒量。”
很快她的碗又被满上,姜莺边用晚膳边喝,过了许久才模糊听见耳畔有人说不能再喝了,这桃花酿虽甜却容易醉后劲大。她揉揉眼睛觉得面前人影重重,好像隔着一层雾看什么都看不清。
“小郎君还要吗?”
下意识地,姜莺竖起一根手指,说:“再来一碗,最后一碗。”
喝完最后一碗她就回房睡觉,明天再喝!姜莺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周遭声音俱减,她数了数,眼前竟有三四碗酒。四碗,她可喝不下了。
姜莺踉踉跄跄起身,循着记忆中的路回了房间。房间没有掌灯黑乎乎一片,还好今夜月光够亮,清辉透过窗柩泛起一片银银的光。姜莺摸到桌子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咕噜咕噜灌进嗓子,身后忽然想起夫君的声音:“福泉,醒酒汤记得加橘子。”
姜莺脑袋重的厉害,意识模糊间她以为夫君要水,便端着一杯前去伺候。
实际上王舒珩今夜也被人灌了不少,一回来就让福泉去煮醒酒汤,不然明早该头痛了。他回来时没见到人,以为姜莺早早睡下,特意放低声音熄灯,这会听见声响以为是福泉煮好了醒酒汤。
他醉的有些厉害,躺在榻上头脑昏沉,声音带着莫名的引力让人不住想靠近,王舒珩闭着眼道:“送过来。”
随即,他听到窸窣的脚步声,清新的橘子味由远及近,是他的醒酒汤来了。
王舒珩微微起身准备接过,他抬手,忽然一个沉重的身子压上来,同时胸前一凉蔓起湿意。若是清醒着,他早该察觉不对劲,只是现在,鼻息间全是那股清甜的橘子香。一时间让王舒珩分不清,到底醉人的是酒,还是眼前这味汤。
少时第一次醉酒,他喝的便是橘汁熬煮的汤。橘子去皮,加少许糖和莲子,酸甜可口饮下睡一觉,第二日神清气爽。
眼下月色撩人,怀中坠满软香。少女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趴在他的身上轻飘飘道:“夫君,水洒了。”
他听到的却是,夫君,汤来了。
姜莺在他身上不安地扭动,那阵香也愈发浓郁。王舒珩摁住腰肢,一声别动尚未说出口,唇忽然被堵住了。水润润的,对方笨拙地在他唇上按压,轻吟出声:“夫君,可以亲亲吗?”
她很早就想这么做了,闭眼,做梦,醉酒都是夫君薄而冷的唇瓣。听不见拒绝,那便是可以吧。姜莺凑近,嘴唇再次贴了上去。她以一种极其大胆的姿势跨坐在王舒珩腰侧,双臂紧紧勾住对方脖颈。
很笨拙的动作,像吃糖一样,轻轻舔舐,来回描摹,反复碾压。意识混沌中两人紧紧相贴,王舒珩被她撩的浑身发烫,他莫名觉得:这回的醒酒汤,似乎挺甜的。
安静中不知这样亲了多久,好像餍足的小孩,姜莺有点累了。她占完便宜就要躺下呼呼大睡,唇刚刚分开一点,对方忽然擒住她的下巴。姜莺唔一声,被吻住了。
王舒珩明显没打算给她退缩的机会,动作有几分粗鲁,他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舔舐,在姜莺唇上轻轻一咬,对方就被迫张开了嘴。他以舌尖进攻,撬开贝齿,堵得姜莺发不出声音。
舌尖第一次接触时,两人都有些颤抖。姜莺生出一股陌生的惧意,她挣了挣欲起身逃离,男人已经揽住她的腰肢翻身,两人位置瞬间调换,姜莺退无可退。
她的呼吸乱了,双手抵着对方胸膛,可还是逃不开。姜莺只得无力的攥紧身下床单,微微偏头对方又追了上来,与她呼吸交缠,夺取口中的橘子香气。
姜莺一直闭着眼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若她睁眼,借着月光便能发现王舒珩周身透着一股危险,平时清清冷冷的眸子,眼下像涌动着火焰,吃人一般。
身上温度越来越高,姜莺被亲的确实不太好,她发出几声无力的呜呜声。忽然门口一阵响动,有人来救她了。
福泉端着迟来的醒酒汤推开房门,说:“殿下——”
埋首沉溺掠夺的王舒珩动作蓦然顿住,他的鼻息间尽是少女香气,身下人软成一滩水。他喉结动了下,馄饨的意识渐渐清醒。
“掌灯!”他开口,才发现嗓子像含了口沙。
福泉依言,不多时灯光大亮,短暂的适应后,王舒珩终于看清此时的情况。姜莺躺在身下阖着双眼,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她一动不动,嘴唇像蔷薇一样娇艳欲滴
这下不用醒酒汤,王舒珩彻底清醒了。
第31章后悔
距离太远,福泉没看清情况,他只是依稀看见床上有两个人影。能在殿下房间的人除了姜莺还能有谁,想清楚这点福泉慌了,他来的似乎不是时候。福泉远远站着,垂下头哪都不敢看,因为他感受到房间内一股沉重的戾气。
这种时候不能说话,福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同时,王舒珩不敢再看姜莺,也不敢在床上停留,他下榻走至桌旁,端起那碗飘着橘子香气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橘子味他细细品摩,回忆起姜莺身上也有这般味道。王舒珩喝一杯水压下心绪,他现在总算明白何为喝酒误事害人,姜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怎么能对她做那样的事?
今日宴席上他喝了不少,回来时醉意深沉。王舒珩只知道找福泉要醒酒汤,完全不记得姜莺怎么来到他的床上,更不记得为什么自己会把人压在身下。他独身多年洁身自好,以前不是没被人往房间塞过女人,可从没哪次向今日这般失控。
莫非,是自己强迫了她吗?
等神思慢慢变得清明,王舒珩鼓起勇气折回床榻。借着昏黄的烛火,他看到已然熟睡的姜莺。少女睡在他的床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青丝铺散脸庞红艳艳的。两人身上衣裳完好依旧,但满是零乱的皱褶。
他拉过锦被盖住姜莺,转身出了屋子。正是夜深人静,夏夜草丛中发出阵阵虫鸣。一路上王舒珩脑海中都是意乱情迷时少女清甜的香气和不堪一握的腰肢。他自认不是会为色相所迷惑的人,更不会被情爱之欲掌控。可今夜这一切,实在太反常了。
他这一出门就直至翌日才回,五更鸡鸣,天色微微泛白。
昨晚喝过酒一夜未梳洗,现在身上的味道可谓臭气熏天。王舒珩去浴房洗漱,换好一身干净的衣裳才回屋,便听床头传来微弱的声音。他走近,发现姜莺并没有苏醒的痕迹,而是蹙着蛾眉要水。
昨晚没注意,眼下才闻到姜莺身上也是臭烘烘的,连锦被都沾染上了酒气。
他端来水,撑起姜莺脖颈躺在自己的小臂上,一点点给她喂水。喂了两次姜莺才咕哝着:“可以了。”躺下后翻个身子,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又睡了过去。
一上午王舒珩都在忙碌,因为有三个筑营地点,随行的人分成三波明日动身。与几位从事商议后,决定由王舒珩带领郑从事出海前往昨日定下的炎陵岛。炎陵岛并非荒岛,岛上有渔民组成的村寨和集市。
事情定下后众人收拾准备,忙至下午才归。王舒珩回屋时姜莺才刚醒,懵懵懂懂地坐在床榻上发呆。她的面庞已恢复雪白,目光有些空洞,双手捏着锦被一言不发。
见姜莺醒了,王舒珩眼皮一跳,不禁又想起昨夜的荒唐。
反观姜莺倒是平静许多,她冲着身上轻嗅,转头皱起脸道:“夫君,莺莺臭了。”身上那股味道姜莺自己都嫌弃自己,她猛地从床上蹿起,才发现不对劲:“我昨晚睡的夫君的床?”
不等王舒珩解释,姜莺已经上前道歉:“夫君不要生气,昨日我喝了酒不是故意把床弄臭的。”
听她说起昨晚的事,王舒珩胸中悸动,他问:“昨晚的事还记得多少?”
姜莺仔细回忆,只记得她喝了好几碗甜甜的桃花酿,至于后来怎么回屋怎么躺到床上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记得了,是不是我喝醉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夫君给我讲讲。”
那些事哪能讲给她听,王舒珩淡淡道:“没什么,你回来便睡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嘴唇有点痛?”姜莺摸着唇瓣,有点委屈:“好像破了,是不是我回来的路上被什么怪物咬了一口。”
闻言王舒珩眼皮突突地跳,他顿了顿,抬手道:“过来我看看。”
姜莺便仰着小脸朝他跑来。走近一看,唇角确实破了层皮。他干燥的指腹摩梭姜莺唇瓣,渐渐回忆起昨夜那个用力的,荒唐的吻。
姜莺晕腮泛红,双臂自觉环上王舒珩腰侧。近距离看,夫君的唇比梦里还要诱人,等哪天趁人睡了,她一定要偷偷摸摸亲一口。
两人各怀鬼胎,四目相对都有些心虚。王舒珩放开了她,说:“等会抹点药膏。”
姜莺嗯一声没有再问,看样子是真不记得昨晚的事了。王舒珩觉得庆幸,同时又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宿醉后头痛难忍,还好福泉早备好醒酒汤。姜莺接过热乎乎地喝下一碗才觉得好了些,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她要沐浴。
自来到白沙镇,姜莺沐浴就成了大问题。驿馆中浴房以男女区分,姜莺眼下扮作男子去哪儿都不合适。还好福泉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只浴桶搬进屋,放好后着人备热水,对外就说是殿下要沐浴。
不多时,房间热气腾腾已经备好沐浴用的布巾和香胰。房间就只有王舒珩和姜莺两个人,王舒珩自然不会看,他走进姜莺的隔间坐在圆凳上,还背过了身子。
关好门窗,姜莺解开衣裳盘扣进了水。她知道夫君进了小隔间不会偷看,但不知为何还是有些紧张,撩水的动作也放轻了些。
小隔间里,王舒珩正襟危坐想着事情。他无意探听,但房间就这么大,还是能听见柔柔的水声。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试图理清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
王府出事后,他就没有成婚的打算,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一味红钩,没必要耽误一个女子。可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让王舒珩不得不正视成婚的问题。那个叫茯苓的丫头应该已经到泉州,想必姚家不久便会派人到临安接姜莺。
其实去泉州还是留下,说到底全看姜莺的意思,选择的权力并不在他。王舒珩是不在乎的,若姜莺不愿意去泉州,王府继续养着她便是。在他眼里,姜莺一直就是个小孩,即便过了好些年身量高了及笄了,也是那个在祠堂哭鼻子,用一只木雕就能哄人开心的小孩。
至于昨晚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小孩做那样的事,王舒珩也觉得莫名。
他思索许久,只听外头阵阵水声归于平息,姜莺道:“夫君,洗好了。”
王舒珩这才起身走出小隔间。才走出来,便瞧见姜莺乌发滴着水,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少女刚刚沐浴过,衣领微微敞着露出小片光洁的皮肤,脸颊白里透红宛若含苞初放的花朵,娇怜可人。
他目光微动,反应过来这样盯着姜莺看实属不妥。遂叫姜莺回小隔间,自己来到浴桶旁叫人收拾。
姜莺换好衣裳,出来时特意抹了点橘子味的面脂。房间已经被人收拾干净,王舒珩侧躺在床上翻阅一本书籍,见了她微微抬眼,递过来一盒药膏。
是抹嘴唇的,夫君还记得她的嘴唇破了。想到这里姜莺忍不住凑近,撅起两片嘴唇,说:“夫君帮我擦。”
“姜莺!”
她又撒娇!
王舒珩暗骂了声,随即想到她的唇破皮自己是罪魁祸首,又多出几分难得的耐心。放下书抬起她的下巴,当真开始给她上药。
上完药还没完,姜莺脸颊在王舒珩掌心蹭了蹭,像只讨好主人的猫。夫君真好,她才没有撒娇。
*
明日就要动身,王舒珩又约了众人议事。不过晚间他收到一封密报,是从炎陵岛那边送来的。
说是一伙名为“黑胡子”的海盗团伙昨夜突袭,洗劫了不少岛上的船只。在来白沙镇前,王舒珩就听过黑胡子的事。据说此人神出鬼没,控制临安至岭南沿海一带长达二十余年,官府数次出兵但连人的影子都没发现。他到过的地方会刻下一抹黑色胡须以示主权,久而久之被人称作“黑胡子”海盗。
临安尤其沿海一带禁卫极差,岛屿遭受海盗袭击是常有的事,不然王舒珩也不会动在白沙镇筑营的心思。不过他才至白沙镇不久,“黑胡子”的突袭就紧随而至,也不知是不是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
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地盘上,王舒珩岂能任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好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应战的准备,白沙镇里长苦海盗久矣,手底下不缺能用的士兵,只待良将。当夜白沙镇里长就被召至驿馆,商议炎陵岛剿海盗一事。
等至深夜,姜莺都没见到人。她靠在窗前眼巴巴望着,院中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不知是谁喊了声,“来人啊!杀人了——”是女子的声音,伴随着惊恐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