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飞老怀疑他家盛产嗜杀的短命暴君,是不是拜这招所赐。玉尘飞显然不是傻子,也不想当疯子,既知这招有损心性,平素能不用则不用。此时使出来,只因情势凶险莫测,速战速决为上。
他这样左右开弓,率先收拾完了战局,再去看沈劲松,却也到了收官时。
沈劲松在满地尸骸中从容游走,剑招似乎只有那么几招,却端得是雄浑中正,无懈可击。正合“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之意。只是围绕着他的三人亦不是凡辈,可称江湖一流好手。他三人貌似配合无间,将沈劲松锁在正中,玉尘飞却如何看不出来,分明是沈劲松在以一己之力牵制三人。
玉尘飞立时懂得沈劲松事先挑走了最难缠的对手,又是感念他的爱护又是气恼他的小觑。
玉尘飞人剑去如惊鸿,与沈劲松并肩合战三人。刀光剑影里,玉尘飞见沈劲松眼如岩电,明亮慑人,仍如话本里那剑吼西风的猛虎将军,不禁万分喜爱,只想永远与他这样肝胆相照下去。
可惜敌人太菜,挡不过二人联手,很快地死掉了,让玉尘飞大为扫兴。
沈劲松看玉尘飞一眼,似急迫地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想说,刺客不是景人?”玉尘飞笑道。
沈劲松愣了愣,没想到玉尘飞跟他那么默契。不过不用多费口舌解释,他大感欣慰。心神一松,浑身摇晃,阖上眼睛。
玉尘飞大惊失色地来扶他,正揽到怀里。一扶之下满手鲜血,止也止不住。掀开袍子一看,陡然惨白了脸。沈劲松左臂横贯一条刀伤,血如泉涌,深可见白骨。
原来方才刺客从天而降时,沈劲松抱住玉尘飞的脑袋,横臂生生格挡下那一刀。
玉尘飞想,那让人酸牙的划擦声竟是刀卡在骨头上。
一念至此,眼尾殷如胭脂。
从景朝被掠来的军医卢陵大半夜睡得正香,被元帅亲兵急唤起来,冒着风雪领入中军帐中。
刚一撩开羊皮帘,泼天盖地的血腥味就让他膝盖一软,再见少帅虽然面无血色,倒是全手全脚,毫发无伤,这才重新拣回了一条老命。
转而注意到他怀里紧搂着一人,那人一动不动,脸埋在少帅怀里,却看不清是个什么样貌。少帅一直用手慢慢抚摸着那人的头发,手指抖个不停。
卢陵顿时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暗暗叫苦。老老实实地上前问诊,侯爷怀里那位左臂显是受了剑伤,已经被丑陋地包扎并有效地止血了。他细细查验后开了提防伤口溃烂邪炁入体的用药,又道如果熬过之后几日的发热,当无生命之虞。
“就是手筋断了,恐怕以后提不起劲。这位……”卢陵不知该如何称呼,含混略过,“看着是右利手吧。倒是不影响日用。”
元帅闻言半晌无言,随后淡淡道:“可惜不能再弯弓射箭了。”
卢陵战战兢兢地扑通跪下。白龙侯个性乖戾骄纵,平素积威甚重,在他身边服侍,人人无不提着脑袋小心行事。如今卢陵显然触了龙之逆鳞,不知道他要怎生发作了。
可等了许久,白龙侯都不发一语。卢陵又不敢窥测天颜,只好汗透重衣地继续跪着。
玉尘飞却是有点走神了。
他反反复复地想,沈劲松的左手废了,不能再射箭了。
想得几乎要魔怔了。
他箭射得那么好。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玉关。
当年玉遥城上,沈劲松衣衫猎猎,挽三石强弓如满月,一箭射落城下白龙侯身后大旗,引得三军哗然。
城上守军欢声如雷,沈劲松本人却并无得色,依旧神色廖落似江天万里霜
塞北春光淡荡,满城天风,大景的军旗在沈劲松脸上投下呼啦啦的影子,玉尘飞渐渐看不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