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嬷嬷到她嘴里抠,沤湿的几片残纸即便抠出来也已经糊成一团,她们的手指反倒被咬了几个牙印,甩着手恨恨道:“打长眼睛起就没见过这么泼悍的宫女!”
罪状也算是够了。
很快大家又到了太后面前,踢着白荼的膝弯迫她跪下,抢着汇报:“太后,这丫头太不成话了!泼悍得前所未见!”
然后加油添醋地展示并讲她针线簸箩里的书套:“一看就是爷们儿用的东西,松石绿、绣的是白鹭,不是女孩子的喜鹊、绶带鸟的花样!”
又讲她嚼烂的那张花笺:“一看就是进上的鹅黄笺,而且写的一看就是情诗,什么‘相思’‘巫山’,诲淫之物,颇不要脸!”
太后皱着眉:“是谁的字迹?”
那嬷嬷不认得皇帝的字,东西又嚼得烂糊糊的不能叫太后恶心到了,只有反过来问白荼:“谁的字?”
白荼说:“奴才自己写着玩的。”
“鹅黄笺是哪儿来的呢?”
白荼犹豫了片刻,说:“奴才伺候东暖阁的时候,偷的。”
太后不由一笑:“好孩子,若是皇帝写给你的,也不要紧。我让他给你位分。”
白荼目中含泪,一别头说:“万岁爷怎么会写这种东西给奴才?确实是奴才偷的。”
“好孩子,偷窃御用的东西,少说也是八十杖!你不用为他瞒着。”太后侧着头,笑得仁慈、怜惜。
白荼右手死死地捏着左手腕,垂着头,缓缓垂泪,但咬定了:“奴才犯过,求太后饶恕。”
太后直起身子,淡淡地吩咐左右:“这罪过可有些重了。本来想着就在这里教训一顿板子就算了,这么看,这孩子犯的过失已经不是这么简单了,还是发内务府好好审理吧。审结的文书,先交我这里来过目。”
侧目看着昝宁:“皇帝,后宫里的事,我帮你掌掌眼,可好?”
昝宁咬着牙不做声,半晌道:“不怪她,是我赐给她的。”
太后冷笑一声:“你们俩的话,前后矛盾,还是审了再说吧。”
想了想又道:“先选个嬷嬷给她验一验身子,若已经是皇帝的人了,就该恭喜她;若还有了皇嗣,更是该恭喜皇帝了!”
眼风一使,一个嬷嬷拽着白荼的胳膊:“进屋吧,看你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羊入虎口,所谓的“恭喜”,只怕会是更悄无声息的暴风雨。
好在验身出来,那嬷嬷摇了摇头,表示白荼还是谨严的处子。
太后松弛一笑:“发内务府吧。皇帝要是缺人,我那里给你补上。”起身准备离开。
扭头见昝宁神色阴沉,又冷笑道:“怎么的,不愿意?”
“我这里不缺人。”昝宁牙缝里挤出声音,“宫人小过,不当重责!”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后向着门口而去,最后回顾道,“你不懂的事,我替你料理!”
太后胜利地杀鸡儆猴。养心殿一众则愁云惨淡。
慈宁宫一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的时候,昝宁指了指垂着帘子的西暖阁:“收拾……收拾。”
李夕月一个箭步先进去。
西暖阁还没有摆上她精心准备的梅花,所以依然精致、威严、金灿灿、明晃晃,却冰冷得一点不能给人舒心感。
黑沉沉的金砖地面上溅落着明黄色碎瓷,嫩绿色的茶叶和茶汤在地上蜿蜒,倒映着藻井层层密密的花样。
李夕月忍着鼻酸,跪在金砖地上,用墩布裹住一团碎瓷,再抖落在空盘里,然后是下一片狼藉……
她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不知怎么的有点迁怒他。于是不言声、不理睬,更加卖力地干活。
昝宁蹲在她身后,看着她用力擦地时颤动的腰、耸动的肩。
“夕月。”他沉沉说,“能不能转过来和我说说话?”
李夕月突然之间就泪雨如倾。
她扭过头,跪在地面上,问他:“你为什么不保护白荼?你要硬为她说话,太后难道和你撕破脸?!”
昝宁叹口气,上来抱她。
李夕月用力一挣,继续说:“姑姑马上都可以出宫了!可以嫁给她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
“可现在呢?!”
“夕月,我不能。”
李夕月不敢放声控诉,低低地骂他:“你就是懦弱,你就是不敢保护她!她却为我站出来,那张诗笺……”
昝宁一把捂住她的嘴:“夕月,管好你的嘴!”
她用力地挣:“我不想管!”
“想想她是为了谁?!”
李夕月哭得浑身颤抖,抬起红肿的眼直视着他:“牺牲她,你不亏心吗?!”
昝宁也直视着她:“我不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