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琳有点打不起精神。也许是因为夏天的关系,但总有那么点古怪。妹妹让她多休息,说就是前段时间读书太拼了,身体才会吃不消。高二的期末大考文秀琳成绩一般,按照她先前的情况,本该考得更好的。考试前一天莫名其妙昏睡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晚饭时才被妹妹推醒,但还是昏昏沉沉,压根儿没法再复习,夜里反倒睡不好了,头痛。
也许是该有张有弛,自己之前绷得太紧了,文秀琳想。
然而考完试歇了几天,总觉得身体里缺了点儿精气神,转眼就高三,也不可能真的放松几个星期吧。到了今天早上,她简直怀疑自己发烧了,但量了体温,又还好。
这个时候,文秀娟提议去蒸一蒸桑拿。
桑拿是个新鲜玩意儿,从国外传来的,听说非常解乏。用极高的温度把人的汗都逼出来,身体里的毒素也就一起逼出来了,这和中医的道理一样。四平路上新开了家大浴场,到处在发宣传优惠单子,里面就有桑拿房。
当然,尽管有优惠,还是要一点钱的,文秀琳很犹豫,但经不住妹妹撺掇。文秀娟说我来请你,这比吃药管用,对身体好。文秀琳说我有零用钱的,我请你吧。
出门的时候,天气有点阴,文秀琳要回家去拿伞,文秀娟说不用,不会下雨,听过天气预报的。
这是她们去过的最大的浴场,不过桑拿房只小小一间。赤条条一起待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对两姐妹来说都是第一次。
真热啊,阿妹。文秀琳说。
文秀娟嗯了一声。
白雾蒸腾,让近在咫尺的脸也模模糊糊。
“咋了?”
“不,没什么,挺热的。”
“受不了就出去。”
文秀娟看看姐姐。她体内的那些虫卵,现在怎样了,成虫了吗。身体里有那么多寄生虫,是要生大毛病的,而且不好查,医院里的常规验血,是不验寄生虫的。可这毛病通常也不至于要了人命,给医院足够的时间来检查,一轮一轮,总会有一天查到寄生虫头上。
除非虫卵入脑。这可不容易,尽管文秀琳血液内有高密度的虫卵,但人体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血脑屏障,虫卵会被阻挡在脑外。要让这屏障打开,除非人的体温升到一个极高的程度。
“阿姐,你蒸得舒服吗?”
“穷出汗,蛮好的。”
“那就再蒸一会,我陪你。”
桑拿蒸好,文秀琳觉得浑身轻松,这钱花得值当。出门的时候,文秀娟走在前面,却在门口停下来。下雨了。
文秀娟看着这雨,称不上大雨倾盆,但雨点细密。
天气预报时时不准。但这一次,是准的。文秀娟叹了口气。这也是天意,她在心里暗暗说。
然后,她转回头,冲姐姐露出一把苦笑。
“没带伞,骑快点冲回去吧。”
文秀琳跨上破旧的二十六寸凤凰,文秀娟跳上后座,搂住姐姐的腰。姐姐是温热的,雨点打在身上是冰冷的。等回到家里,两姐妹全都湿透了,第二天,两个人一块发起烧来。文秀娟三十八度,而文秀琳烧到了四十度。
文红军劈头盖脸把两姐妹狠骂了一顿,蒸完桑拿毛孔都打开,再淋上一身雨,寒气入体,不生病才怪。这天他只好不出车,在家里照顾三个人。隔一天,文秀娟好一些,撑着爬起来,要文红军去出车,她来照顾姐姐和妈妈。文红军说不可以的,妈妈没有抵抗力,你感冒没好透,近距离接触要传染的。
文红军在家待足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出车的时候,他对文秀琳恶狠狠说,这三天亏掉的份子钱,够你上大学一个月生活费,你知道我得多久才能补回来?赶紧把毛病养好去温书!这时候文秀琳的烧还没退尽,得靠妹妹照料。她每天喝很多水,妹妹还买了西瓜来给她用大勺子挖着吃,一吃就是半个,这剩下的几分热度,却绵延许久,怎样都好不利索。她每日倚在床上看书,一恍惚,刚才看的内容就忘了一半;做习题的时候,明明挺简单的方程,半天都解不出来,以往可以心算的步骤,现在要一步一步在纸上写出来才行。
进入了暑假的第三周,这一天早上,文秀娟买菜回来,又带了个西瓜,一切为二拿给里屋的姐姐。
“你知道吗,聋婆没了。”
“怎么会?”文秀琳惊着了。
“她儿子昨天回来才发现,死了几天了。听说可能是饿死的。我这阵子都没去,要是我去了,就不会这样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一直去,可能早就……你是在照顾我和妈妈啊,要不是我生的这场病,这样说起来,我也有责任的。”
文秀娟摇头,“我也是该去看看的呀。”
“那她女儿也回来了咯。”
“不知道,应该吧,办丧事总要回来的,而且还要分房子呢。”
文秀琳看了妹妹一眼,这话里的意思成熟得让她有些吃惊。
“邻居们都说,像这样的子女养了没意思。”文秀娟说。
文秀琳嗯了一声。非议的对象照老街的辈分也得叫叔叔阿姨,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直斥其非。
“我想再量下热度。”
量下来三十八度一,又升高了。
“阿姐,你人感觉怎么样?”
“头痛,有点恶心,没胃口。”
文秀琳挖了两勺西瓜,放下勺子,怔怔地瞧着文秀娟。
“阿妹,我这是怎么了,我有点怕。”
她捉着文秀娟的手,很用力。
“我有点怕啊。”
文秀娟被姐姐握着手,一时间楞在那儿。她慢慢弯下腰,轻轻抱住文秀琳。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僵硬极了,生了锈一样,动一动关节就咯啦咯啦响。
“我都没哭,你怎么哭了?”文秀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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