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胜,如何胜对李彦超来说关系不大,他道:“无妨,我等在此陪耶律倍耗着就是,军帅大可归去幽州,坐镇幽云。”
众将一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李从璟含笑看着他们说话,没作评论。
诸将中,孟平、郭威最为了解李从璟,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道:“短胜豪气,长胜睿智,然则各有所短,军帅气定神闲,必有两全之策!”
他两人如此一说,倒是提醒了诸将。众将一寻思,回忆起李从璟北上以来数次谋战,莫不是花小本图大利,皆觉得甚有可能,于是一起望向李从璟。
李从璟哈哈一笑,却不肯说出心中所想。
……
檀州,古北口。
冬日寒风凛冽,边地尤甚,而位于山前的关口,冷风更是锋利如刀。
数月前,皇甫麟率领其本部三千将士,屯驻古北口,一来便是数月不曾挪动半步。李从璟入草原又出草原,入平州又进营州,月前复又退守平州,领军与契丹连番大战,战事激烈而势大,如同地震一般,震撼着幽云军民的心。当此百战军主动亮剑,为幽云为大唐击贼,赢得大半个天下瞩目之际,皇甫麟的部众却仍旧静守一隅,没有任何要调动、出战的迹象。
同样是数月前,时值军中谣言四起,皆言李从璟因对当日皇甫麟率军于大梁城,抵挡唐军兵锋,而心怀不满,故意将原控鹤军的将士发配在此戍边。副将司马长安因此而获罪,被皇甫麟贬为伙夫,已经做了数月的伙夫都都头。
今日是“小寒”。时入小寒,意味着时节已进入到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候。
伙房里,几排大灶中火光明亮,砧板前的伙夫挥动着厨刀,侍弄着全军的饭食,忙得满头大汗。角落里,已是数月不理胡须的司马长安,蹲在灶前往灶里添着柴火,面色沉静。
初到伙房的那几日里,司马长安气色不顺,常有发怒之时,引得众人莫敢与之靠近。如今数月过去,司马长安已与伙夫打成一片,便是最寻常的伙夫,都能跟这位前副将插科打诨。
一位眼小身瘦、却异常机灵的儿郎,从外面顶着风雪跑进来,穿过人群,直奔到司马长安身边,一屁股坐下,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对司马长安道:“司马兄,最新消息,要不要听?”
司马长安不急不缓将手中干柴放进灶里,淡淡道:“你这无风自动的家伙,又道听途说了什么风言风语?”
没有一个像样名字,被大伙儿喊作小鼠头的儿郎闻言顿时不乐,卷起衣袖,郑重其事道:“司马兄,我可告诉你,这回是真消息,不仅真,而且绝对震撼!你听不听?不听就算了!”
司马长安一笑置之,完全没有好奇的意思。
小鼠头等了半晌,没见司马长安追问,大为气馁,撇了撇嘴,自己却是按捺不住,将刚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昨日才到的军情,军帅在扁关大战耶律倍那小贼的数万大军,这事你知道吧?”
“这不是月前的消息了么?”司马长安随口道。
“这我自然晓得!”小鼠头叫嚷一声,随即低下头来,压低声音,愈发显得神秘,“可你知道么,听说,日前军帅已经离开扁关了!”
“军帅离开了扁关?”司马长安一惊,“此话当真?”
小鼠头见司马长安终于被勾起兴趣,大为满意,拍拍胸膛,信誓旦旦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听……”还没等他说完,有一名虎背熊腰的军士在伙房门口朝里面喊道:“司马长安,将军要见你!”
自从被发配伙房,这是皇甫麟首次召见司马长安。
司马长安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大步走出伙房。
小鼠头看着他走出伙房,睁得很大、但仍旧显得很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茫然。
“卑职见过将军!”大帐中,皇甫麟正在悬挂的舆图前沉思,司马长安抱拳见礼。
转过身,皇甫麟打量了司马长安一眼,不咸不淡道:“在伙房过得可还自在?”
“回禀将军,伙房的伙食不错!”司马长安实在道。
皇甫麟哑然失笑,骂道:“别跟我面前装熊!我且问你,摸了数月的厨刀,还使得惯横刀否?”
司马长安一怔,随即眼一热,当即拜下,声音颤抖,“将军,卑职等今日,已候之久矣!”
皇甫麟微微动容,上前将司马长安扶起,仔细打量了快要热泪盈眶的司马长安一眼,叫了一声“好”。
放开司马长安,回到将案后,皇甫麟肃然道:“司马长安听令,自即刻起,恢复你百战军左厢辛字营副使之职,今夜子时,领大军先锋出战!”
司马长安离开之后,在空荡荡的大帐中,皇甫麟面对巨大的军事舆图,负手静默良久。
“长安,本将固知,你等这一日,已是候之久矣,本将又何尝不是?”
……
第256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二十)
寒冬日短,北地夜幕来得格外早,每逢有人进出房门,风雪倒灌进伙房,都如同有一只冰兽埋头冲了进来,让人禁不住打上一个寒颤。小鼠头卷着身子蹲在土灶前,借灶中的火光温暖瘦小的身躯,火光明灭,他面色似乎也跟着变幻,一双本该稚嫩却已经布满老茧的双手,不时来回搓动。
在无数次抬头相望门口,看见无数人影进出后,他终于瞧见了重新出现在伙房的司马长安。
此时的司马长安,满脸胡渣已经不见,油腻腻的棉衣换成了鲜亮威严的战袍、甲胄,按刀站在门口的身影,格外英武威严。
司马长安一招手,朝小鼠头喊道:“小鼠头,跟我走!”
小鼠头连忙应了一声,一把丢掉手中的干柴,一跃而起,瞬间从灶间人群中掠过,出现在房外司马长安面前,看向司马长安的眸子里,尽是激动和期待。
司马长安将一整套甲胄并一把横刀,重重摔进小鼠头怀里,吼声穿透了风雪,撞进小鼠头耳朵里,“我答应过你,若是还有机会出征,必定带着你。你若不怕死,愿意赌上还没活到十七年的小命,就换上这身披挂,跟老子出战,去杀契丹蛮贼!”
小鼠头接过披挂,双手都在颤抖,大声应诺。
作为一个不起眼的火头兵,寻常情况下,他本没有机会战于大军之前,自然也不可能有立功、出头的机会,与之相应的,受伤乃至战死的几率也小些。
然而,“大丈夫生于当世,既然要活,就得活出个人样来,怎能贪生怕死?”对小鼠头说过此话的堂兄,已经战死在沙场,如今,他要带着这句话,继续去征战沙场。
他们都是这世上最普通的小民,卑微的如同匍匐前行的蚂蚁,随时可能粉身碎骨,死都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在时代的惊涛骇浪中,他们用微不足道的生命,去搏一个渺茫的前程,或者死于洪流中,或者杨帆冲向天际,到达彼岸。
子时前,小鼠头站在军阵中,眼前只能看到身前将士的后脑。和众将士一样,他藏身风雪中,随司马长安悄然离开雄关,攀向山上契丹军哨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