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2 / 2)

韩延徽受到鼓舞,更胆壮了些,继续道:“如今平州战事未决,而古北口唐军又犯境,看似麻烦不小,实则麻烦也不大。李从璟,一边将耳,百战、卢龙两军,一镇军耳,或能小打小闹,然要真正威胁我大契丹国,却是不能!李从璟今番之所以攻打平、营二州,不过是引人注意,让皇上分心,不能专心对付渤海国罢了。俗话说唇亡齿寒,李从璟也知道一旦渤海亡,其必独木难支,不能抵抗我大契丹兵锋,臣又听闻渤海王子大明安与李从璟曾会面,故此,李从璟在契丹要平定渤海之前,于边境起战事,无非是帮携渤海罢了!当此之际,吾皇万不可为李从璟牵着鼻子走,当一心一意攻灭渤海,如此,李从璟早晚必亡!”

“卿言甚善!”

耶律阿保机站起身,好生赞赏了韩延徽一番。

而后,他传下诏令:着令耶律倍、耶律敌刺领军撤离平州;耶律倍不必立即回军西楼,当先荡平经古北口入境之唐军,将功补过,再行回朝!

第257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二十一)

日暮,扁关,笛声悠扬响起。

关前,战事已近尾声。

阵型被撕扯成碎片的契丹数千军士,正在被唐军从四面八方分食,已是逃生无门——而契丹其余契丹大军,已经舍弃他们撤离扁关,仓惶北退。

扁关攻防战,历时月余,至此落下帷幕。

契丹大军的撤退,标志着耶律阿保机默认了平州被李从璟收复的事实。

李从璟的平州保卫战,在先后击败耶律术赤、耶律敌刺、耶律倍,历经白狼山战役、营州保卫战、营州游击战、扁关防卫战后,也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场历时超过四个月的战役,最终以平州重归大唐,契丹军伤亡逾万、不得不北撤而结束。

同时,此战也标志着,李从璟以一地战一国的雄心、大策,打响了响亮的第一枪,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开篇。

暮色下,李从璟在丁黑、第五姑娘等亲随的拥簇下,走上扁关城头。他自然不曾离开此地,所以小鼠头听闻的消息只能是空穴来风。

夜幕将至未至,纵目远眺,仍可见天高云阔。

不远的地方,一处断壁残垣间,细细儿静坐其上,冷风卷起她的裙角,轻舞飞扬。笛声从她嘴边的梆笛中传出,和她幽远的眼神一起,飘荡在边地血流漂橹的战场上。

与之相对的某处,一身白袍的耶律敏,依靠在女墙边,双手环抱着双臂,抬头望着暮色如云涌的苍穹,面色落寞,身形萧索。

眼见关外战事将歇,丁黑感叹道:“这场战争,终于是结束了。”

李从璟将目光从细细儿、耶律敏身上收回,投向关外,顿了一会儿,说道:“眼前的战斗虽已接近尾声,身前的战争却从未停歇。在这个以战争为主旋律的时代,和平注定只是短暂的梦境,生与死的撕扯才是一成不变的色调。丁黑,你可厌倦了这永无休止的战争?”

丁黑低头沉默片刻,道:“和平安宁,固我所愿,然则若不战便不能阻止身后美好的事物遭受灾难,我宁可握刀战一生。”他意在契丹侵扰边地,给边地带来无数苦难。

李从璟颔首,又问身边的第五姑娘,“那么你呢,你意如何?”

第五歪着头,问道:“战争不好吗?我就很喜欢战斗啊!”

李从璟怔了怔,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

他让人将细细儿带过来,对她道:“眼前战争已止,短时间内边地不会再有战事,你现在归去,尚能赶在年前与刘老相聚。”刘老,说的是与她相依为命的祖父。李从璟对音律不算精通,但胜在心思细腻,已从方才细细儿的笛声中听出一些乡思、孤单的味道,因有此言。

说起来,细细儿也不容易。

小半年前,她因思慕杜千书,遂只身跟随李从璟千里入草原。后来好不容易得见情郎,却不曾想杜千书已然变心,多少幻想竟成梦一场,自是有许多悲凉;那之后,或许是眼见杜千书被李从璟重用、得以谋大事,因而生出倔强好胜之心,或许是没有对杜千书死心、还抱有一丝希望,又或许是单纯想要接过刘老的使命,细细儿最终选择了跟在李从璟身边。

她一个普通的乡下丫头,却在这几月中数经生命中的大转折,从身居安宁祥和之地,到身处金戈铁马之中,茕然一身,无亲无友,自身也从一介平民变身为军情处战士,从此生活不复平静,时时刻刻都可能要面对生与死之间的厮杀。如此巨变,便是心智坚韧之辈也不免难受,何况她一介女儿身?

而她,实际上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罢了。

这也许是命运,是每个边地热血儿女的斗争和无奈。

细细儿嘴唇动了动,外柔内刚的她,刚想要拒绝李从璟的特殊照顾,话未出口,李从璟已经加重语气道:“这是军令!”

“诺!”细细儿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李从璟微微一笑,“现在就走吧。”

北征战事完结,李从璟也将离开扁关,带领百战、卢龙两军主力回归幽州。在离开之前,他在扁关做了一件事。

这日,李从璟正在院中习练武艺,郭威来报,“军帅,烈士墓地已经修建妥当。”

李从璟收起横刀,接过丁黑递来的衣袍,“传令全军,陵园集结。”

扁关建于长城,长城位于崇山峻岭处,陵园就在群山环绕之中。群山非青山,草木枯黄,不见绿叶,天苍地茫,山风呼啸其间,如烈士身前的呐喊。

山脚,缓坡上,墓碑如林,一眼望不到头的衣冠冢如泣如诉。

山脚前的空地上,近万唐军列阵肃然,人人面色庄严。有不少伤员,或拄拐,或被人搀扶,无不尽力站直身躯。

李从璟走上缓坡前的高台,在他身后,李绍城、李彦超、李彦饶、郭威、孟平、林英、林雄、李正等一众唐军将领,缓步向前,衣甲、兵器相撞作响。

抬头相望,这些昔日浴血同袍的将士,无论生于何地,有过怎样或英勇或傲人的事迹,自今之后,他们将长眠在于此。这片于他们而言是异乡的土地,今日之后就是故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姓名在身前不为人所知,死后亦无人传颂,他们生于当世,在这片土地上,为忠、为义、为亲人、为生活殊死战斗过,他们留下过许多痕迹,却又早已飘散在时间的长河中。他们是军人,是战士,他们征战沙场,流血流泪,而今,他们抵达人生的终点,那是无数军人的宿命——马革裹尸。

祭奠亡灵,诸将三拜,依次上香。

山风吹动旌旗,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周围一片肃穆静默。

面对如林墓碑,李从璟沉目而立,虽见惯生死,此时亦觉如噎在喉。半晌,他沉声开口,“身为尔等主帅,之前能带尔等出征,今日却不能带尔等归去,此我之罪!”行跪拜礼。起身,继续道:“尔等皆国之猛士,有尔等横刀立马,方使四夷臣服,不敢觊觎中原,今尔等战死,国失栋梁,此我之罪!”再度跪拜。复起身,“身为人子,皆有父母,身为好儿郎,皆有妻子,今尔等远赴黄泉,我大唐父母失儿,妇孺失脊柱,此我之罪!”泪水涌出,三度跪拜,良久不能起身。

诸将,众军士,闻此言、见此景,无不动容。

李彦超、李绍城等上前,劝道:“自古但凡征战,便不能不死人,军帅已让我军连番大胜,何必自责过甚?”

“我固知人皆有一死,沙场征战,生死更为常事。然而身为三军主帅,彼辈将士皆因我之令,而慷慨赴死,我焉能无动于衷?”李从璟被扶起身,长叹一声,转身,面对近万将士,“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身为尔等主帅,我固不能让尔等皆免于战死,但必让我大唐勇士死得其所,必不使一个好儿郎枉死!军使,宣读战功册!”

丁黑带人抬上来一箱书册,军使从中拿出一本,展开来,以洪亮庄重的嗓音宣读道:“大唐军法,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赏罚分明,所以彰英勇、去怯懦,长先进、灭不正,此乃强军之基……此番出征,自攻打平州以来,至前日大战结束,历时四月,经大小战事数十,攻城掠地、攻杀契丹蛮贼无数,我军将士,亦有三千余阵亡,依惯例,先宣阵亡将士军功……”

“百战军斥候将军孙二牛,于大军生死存亡之际,深入敌后,探得敌军动向,其军情挽大军于危急之中,功莫大焉,为彰显其行,依制策勋九转,追升百战军副帅,赏金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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