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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宝儿——”
那女子魂魄不曾开口,空中却隐隐传来幽怨的哭泣声。黑衣男子手中骨笛一扬,地上的孩童坐起身,使劲揉了揉眼睛。
“宝儿,你愿意和阿娘一起走吗?”
“阿娘——”
幼稚孩童哪里分得清人鬼殊途,依稀见得面前亲娘模样,忍不住哭哭啼啼扑了上去。眼见幼小的身影就要与女子魂魄隐没在一团黑雾中,被携裹到蛆虫和泥土中去,百里临江心中焦急,再也忍不住,跳了出来。
“放开宝儿,你这个妖人!”
他方才手忙脚乱,从地上随便抓了一把泥土,伴随着《参同契》的气劲推了出去。却不想飞石泥土宛如飞针利刃,竟隔着数十尺飞到男子面前,生生逼得男子退后了半步。百里临江想不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有如此功力,那黑衣男子也吃了一惊:
“三十三天残阳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掌风已至。百里临江还沉浸在自己功力大增的惊喜之中,正待硬碰硬接了这一掌,却不想那男子身法奇快,身形刚动,便已到了面前。百里临江只觉得心口剧痛,顿时五内如焚,一口鲜血如箭般喷出,身子飘飘摇摇落了下去。
黑衣男子一击即中,还要再下杀手。却见天边的血月忽然变得雪白如银,发出耀眼的光芒来。漂浮在空中殷红的雾岚,在半空之中凝成无数冰晶,化作细细碎碎的雪片扬去。原本不断翻涌的蛆虫瞬间消失不见,怀抱着幼儿的妇人魂魄猛地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没有五官、却在哭泣的脸。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天高几重,三十又三
来路难觅,残阳已散
入我门中,此生不返
幽幽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像是一声迷茫的嘲笑,又像是一声无奈的慨叹。那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又像是说话的人就在耳边。那黑衣男子脸色一变,却不及收掌,堪堪与从半空陡然出现的那人对了一掌,身形顿时朝后方连连退了十数步方才稳住,顿时脸色大变。
温别庄翻过手心,见原本玉色晶莹的皮肤如被烧焦一般,轻轻朝上面吐了口气,焦黑的掌心便又恢复如初。他眉头轻蹙,回头看了看在地上匍匐的百里临江,忙快步走过去,沉声问:
“你怎么样?”
有《参同契》和心猿锁护体,死是死不了,温别庄心想。然而看着这平日活蹦乱跳的小子面如金纸,口中鲜血奔涌不止,他心中竟然感受到轻微的异样。
这异样感转化为恼恨,温别庄看着仍旧被阴影笼罩面目的男子,厉声道:
“天火神功自三百年前天火派覆灭后,心法只在钱塘于家一脉流传。自天火神尊青玉案后,天机府小司空乃是三百年来突破天火神功第六层的第一人。你的天火神功虽然与于庸人不相上下,但却掺了奇寒奇毒的路数——但又奇怪,这种寒毒并未减损你的功力,反而似乎对至纯至阳的天火神功相辅相成。你究竟是谁?”
黑衣男子拈着骨笛,只是嘿嘿冷笑:
“传闻入三十三天残阳道者,须得绝情弃性,六亲不认。温宗主又何故出手,相救一个废物?”
温别庄自然不会轻易受他挑拨,面色淡淡道:
“你可莫要胡说。伤我残阳道众者死——更何况,你伤的是我的高足。”
百里临江一边吐血,一边微弱抗议:
“狗屁,老子有师父,老子才不是你的什么高足!”
温别庄微微一哂,抖出手中紫玉梳,以梳为弦不住飞快拨动。却听得周遭林木草叶被紫玉梳发出的尖锐响声一激,竟然数倍、数十倍传出更为尖锐的回响,宛如无数的厉鬼呐喊狂呼。却听破风之声由远及近,几条人影向那黑衣男子扑去,竟是六名契奴的身形。
只见那黑衣男子不惊不惧,一手尤执着骨笛呜呜吹奏,与周遭的林叶的尖锐响声互相呼应,一手长袖运转如轮,竟一一将契奴的攻势化去。一波攻势刚退,却又见两条人影朝黑衣男子扑去,一人手执长剑,一人手执纸扇,竟然是昆仑青晓和于庸人。
于庸人手中纸扇朝黑衣男子面门戳去,却离男子面门半寸处,竟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无法前进半寸。黑衣男子紧紧盯着于庸人的面孔,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无比的疑惑。于庸人死死咬住下唇,双目中像是要流出泪来: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黑衣男子口中不言,身后却被昆仑青晓一剑刺中。黑衣男子竟然不避不惧,哼了一声,插在体中的长剑顿时碎成两段。他回身一掌朝昆仑青晓劈出,却刚来得及将昆仑青晓摔出个趔趄,高举的手臂却被人抓住了。于庸人抓住黑衣男子的袖子,颤声道:
“我求求你,跟我回去——”
黑衣男子困惑地转过身,看着于庸人的脸,缓慢地摇头:
“你是谁?你要我跟你回去?你要我回哪里去?”
温别庄手中紫玉梳拨弦如转轮,六名契奴只稍得喘息时机,便又要攻上。却听天边一声尖锐的呼哨,原本绽放
', ' ')('银光的圆月黯淡了下去。
巨大的纤云从天边涌来,像是被狂风推涌的湍流。
天空中却没有半丝风。
只有银铃般的笑声。
黑色斗篷包裹的婀娜躯体,立在云朵一隅,似乎随时都要翩翩随风而去。
没人能看清她的五官。但每个人都从心底深深赞叹,那一定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
“小妹妹,你认错了人。这是姐姐我的冰奴,你要他随你到哪里去?”
女人站在云端,一字一句传来,都伴随着莫大的诱惑力。就连昆仑青晓,身怀名门正宗的玄功,看见这个女人的身影,都忍不住暗暗心旌摇动。
“冰奴,我们走吧。”
女人朝黑衣男子勾勾手指,男子立刻挣脱于庸人,跃上云层,飘然离去。几乎是片刻之间,一切烟消云散,天边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
于庸人愣了半晌,也转身离去。
昆仑青晓怔怔地看着手中断剑,猛地将断剑插回鞘中,又看看温别庄和六名契奴,摇摇头,抱着地上的宝儿离去。
空中的月亮又恢复成一弯新月,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光芒。
百里临江躺在地上,已经不再吐血,但是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觉得自己要死了是不是?”
温别庄抿了抿胸前散落的乌发,将紫玉梳放回袖中。他踢了百里临江一脚,看着地上的年轻人状如死狗。
妖人笑嘻嘻:
“叫师父呀——叫师父就救你。”
百里临江翻了翻眼睛,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沾了血的芋头糕:
“喏。芋头糕,掺桂花的——吃吧,趁热。”
递出的芋头糕没有被接过去,百里临江用手臂支起身体,试图将芋头糕递得更高一些,然而仍然未如期望中般被接过去。失血过多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百里临江眼前一黑,仰头倒了下去,却倒进一个微凉却柔软的怀里。
那人的嘴唇散发着奇异的幽香,离他的额头不过半寸之隔。那人轻轻道:
“小子,别以为装死就会让本座可怜你。”
百里临江苦笑一声,只觉得眼前发黑,连那人的脸都渐渐看不清:
“我不需要你可怜。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在想,这么好看的姑娘,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好好保护她。可是你这么厉害,不需要我保护。”
“你不是保护过本座吗?怀璧山庄瀑布后的山洞,你以为本座中了金蝶奇毒。那个时候你不是在救本座吗?”
百里临江感觉那人把自己抱得紧了一点,让自己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自己干燥颤抖的嘴唇,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亲吻到如玉的肌肤。
“我救了你吗?你这么厉害,就算没有我这个傻瓜出手,也会自己解毒的,不是吗?”
失血过多的手指渐渐颤抖发冷。百里临江心想,可惜手太凉了,不然死前摸一摸他的脸,就好了。
那人却举起了百里临江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为什么就这么倔强呢?小子,只要你服个软,叫本座一声师父——天下武学,至尊的权力,香车宝马锦衣美人,本座保证你——”
百里临江摇摇头,眼皮又变得沉重了一点:
“我师父说过的话,我都没有遵守……师父叫我不可误入荒山野岭,我没有听他的话……可是师徒伦常我不能违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可有两个师父……”
温别庄猛地起身。地上沾着鲜血的芋头糕红得刺眼。他将芋头糕拾起来,打开纸包,温热的甜点散发着芋头的香甜。
“想吃芋头糕啊……”
泥土里探出半个脑袋的白骨仍然在低语徘徊。温别庄将芋头糕掰碎,沾了一点纸包上的血迹,又咬破手指沾了一点鲜血,扔到那白骨的嘴里。白骨发出心满意足的长叹,一缕经年不肯消散的精魂化作青烟袅袅娜娜升到空中,被温别庄揉入掌心,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你身上有《参同契》护持,就算血流光了也不会死,只会昏迷过去。心猿锁有洗髓换血之功,需要的,只是一点点他人的精魄而已。”
青色的魂珠喂入年轻人的口中,百里临江慢慢睁开了眼睛。温别庄满意地捏着他的下巴:
“放心,本座不会让你死的。本座眼界这么高,轻易不收徒,可是既然本座打定了主意,就一定会让你叫一声师父。”
温别庄捏了捏百里临江下巴上的软肉,想起年轻人在床上予取予求的样子,心中产生了某个邪恶的想法。他心中一动,从袖中掏出那枚黄金罗盘,微微笑:
“现在,本座真的非常好奇,究竟谁是你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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