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被子连动也不动。
“那行吧，”沈珉笑笑去关了灯，“我下”
“爸爸。”被子里传来郑浩闷闷的声音。
沈珉猛地回头，“啊？嗯？”一连应了他两声。
他很少这样叫沈珉，所以沈珉反应有点儿过激。
郑浩把头伸出被子深呼吸了一下，“商量个事儿行吗？”
“说。”沈珉走过去坐下低头看他。
“我想要个画室。”郑浩说完眨巴下眼。
终于可以流畅表达自己意愿了？沈珉很是欣慰。
“就这事？”沈珉笑了，“行我给你在饭”
“把楼下你屋空出来就行了。”郑浩打断他说。
原来跟这儿等着呐
“那我上哪？”沈珉挑眉问。
郑浩赶紧说，“还和以前一”
“我就知道，”沈珉打断，“你要，我就在饭店二楼给你夹出个隔间。”
“先算了，”郑浩叹口气，“那换件事。”
沈珉点头，“说。”
“这儿，”郑浩从被子里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眼角，“再来一个。”
黑暗中郑浩那双眼睛晶莹闪烁，时间诡异的出现了两秒空白
沈珉哈腰的时候，觉得整个后背都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嘎吱作响。
而郑浩这次终于来得及体会他嘴唇落下来的感觉，有点温暖，却并没有印象中上次那样柔软，有些干燥
郑浩开始手足无措了，这次这么久？
“发烧了？”几秒后沈珉抬头问。
郑浩没反应过来疑惑的望着他。
沈珉一手掀开他刘海扶到脑后，一手掀开他自己的，接着两个人脑门顶在一起。
鼻尖靠的太近，呼吸炽热的交织在一起，郑浩短暂间除了这两点什么也觉察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发觉沈珉额头确实比自己凉。
沈珉抬头皱眉问，“没难受自己没发现？”
郑浩认真琢磨了一下，“就刚画完开始有点儿头疼。”
沈珉开灯去拿凳子上衣服扔床上，“起来穿上去扎一下太烫了现在。”
俩人都没发现他那两句话都组织的不太通顺。
郑浩抬头看了眼吊瓶，然后侧头去看坐在旁边的沈珉。
他靠在椅背仰着脖子微微皱眉，闭着眼睛睫毛时而轻颤一下，嘴微微张着，两条大长腿伸的直溜溜的
看了一会儿，郑浩伸手戳了一下他肩膀。
结果沈珉又像通电了一样，腾就站起来，抬头第一件事就是皱眉去看吊瓶。
“哎靠，”沈珉松口气坐下捏着鼻梁，“以为你回血了。”
“不叫你不行了，”郑浩被他刚刚逗乐了，“你就快出溜到地上了。”
“没睡着，”沈珉两手搓了搓脸，“想事儿。”
“想什么呀？”郑浩看着他问。
沈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要不要去找一个不再联系我的人。”
“嗯”郑浩低头想了会儿说，“去找吧。”
沈珉抬头看他。
“他有可能在等你呀。”郑浩很认真的说。
沈珉盯着他双眼，心里反复琢磨这句话
“我去叫护士。”半小时后沈珉站起来揉揉脖子说。
“啊？”郑浩紧张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还剩一点儿呢”
沈珉笑了问，“怎么不怕扎怕拔啊？”
“我没怕，”郑浩抬头反驳，然后又小声说，“挺涨的”
“一秒钟不到的事儿。”沈珉说着出去了。
拔针的时候郑浩还是屏住了呼吸，不过也真的就是一秒钟的事儿。护士手一撤走，沈珉手指就摁上了止血棉。
两人坐着没说话，郑浩低头望着他的手小声说，“就把你屋当我画室吧，”然后抬头看沈珉问，“行吗？”
沈珉看了他几秒问，“是想要画室还是想和我睡？”
郑浩眼神犹疑了一下回答，“想和你睡。”
沈珉低头笑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他说，“不行。”
☆、第四十三章
接近年末天气逐渐寒冷，草莓棚已经建好了，明年开春就可以利用上。现在正值淡季，沈珉空闲时间多了起来。周六早上送完郑浩，顺便在镇上买了点儿老太太爱吃的糕点，准备回去陪她坐坐聊聊天。
骑着车经过上次看到刘鹏背影的地方，沈珉停下了车，打量着这趟街。
这条街白天萧条寂静，偶尔几个男人蹲坐在游戏厅门口，他们清一色柴瘦蝼蛄，凹陷着眼眶翻着三白眼扫射路过的行人。入夜后这里又会是另一番景象，粉红色灯光霓虹暧昧，游戏厅怒叫笑骂聚集了地痞流氓小混混，可谓臭名昭著，路人避之不及。
在沈珉准备转身离开时，余光又一次猛然扫到了那个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游戏厅侧门。沈珉犹豫了能有半分钟，最终举步跟了进去。
其实让他如此自我否定的原因是，那个很熟悉很像他背影，走起路时一边膀子晃荡着，没有筋骨一样甩甩嗒嗒
一迈进门他狠狠皱起眉头，屋里烟雾缭绕混合着潮湿发霉的气息。这游戏厅目测六十几平方，毫无顺序杂乱无章堆满了各种赌博机。整个屋子里加一起十几个人，几个目光呆滞干坐着，有两个人抬起头打量他，剩下的无一不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眼前机器，叫骂声拍打声此起彼伏。
他扫视片刻，注意到那个佝偻在角落敲机器的人，“刘鹏。”沈珉低声叫他。
他们之间隔了两排机器，那人猛地直起腰，却并不回头，迅速站起来朝着最近的那道出口跑出去，所经之途撞翻无数塑料座椅，叮叮咣咣冲了出去。沈珉抬手撑着阻在面前的机器一跃翻身去追。
前面的人甩着那只不受控的胳膊拼尽了全力，沈珉在后面一声不吭跟着奔跑。沈珉其实早早就可以拽住他，可前面的人姿态可怜又无措，不知为何使得沈珉只是一直跟，不敢拦住他，也不敢再喊他
穿梭进狭窄的弄堂，前面的人被什么绊住扑倒在地，可他竟然护着脸疯狂向前爬了几步啷呛着想站起来
“我不追了，”沈珉停在他几步远身后，“我不过去，”为了让他安心沈珉边说边倒退，“我不过去，我现在就转身离开”
“这咋了啊？”奶奶吃着点心就着茶，“老坐那上神。”
沈珉回过神，叹口气低头搓了搓脸。
“歇歇吧，”奶奶看了看他说，“有三年多了吧？就没停下来过，出去转转放松放松带小浩去市”
“那就在那买套房？”沈珉接下话茬，“他以后上学，还有您”沈珉观察者奶奶脸色试探说。
“和你讲了多少次了！”奶奶突然勃然大怒大声说，“我就像那树，树挪坑就”
“把那个字咽下去。”沈珉沉声截断她的话。
奶奶不看他喝口茶没说话。
“明天起领着郑浩去饭店二楼住几天，就我夹那睡屋。”沈珉拿起一块糕点说了这么一句，语气还不容置疑。
奶奶疑惑着看着他。
“趁我这阵儿有功夫，”沈珉嚼着糕点说，“把您这树坑整舒服。”
“好了，哦，同学们，”地中海拍拍手，“把你们的速写交上来，”他看了看底下的学生，“那个，小蜈蚣，哦，帮老师收一下。”
郑浩现在已经坦然接受他这种特殊的称呼方式了，一来也习惯了就连同学们都不再在意。二来，沈珉已经给了他足够的自信。
“那么老师现在逐幅看一下，”地中海整理着画纸，“你们不要停笔就接着画今天的静物，等下叫到名字就过来，哦，我来指导。”
郑浩低头削了会铅笔，抬眼瞟了一眼静物。一个墨黑茶壶放中间，两个有遮挡关系的苹果在最右，一颗大头菜偏左，几粒葡萄放置在画布前方构成了四边形构图。
懒洋洋拿起铅笔随意斜插勾勒起背景，这其实已经很多余了，可没办法他早画完了。
这种机械性的基本功从来不能让他静下心来抠细节。每次开堂瞟一眼就开始画，他看起来似乎很集中，但其实细观察会发现，其他同学总是边画边时不时抬眼观察，而他就只是盯着画板。
讲台那边老师按着画纸顺序依次挑了几个同学，传来低声指导，“笔尖横着走胳臂肘拐角可以硬一点手画细致才是加分点鞋带为什么模糊处理”
郑浩放下笔回头看了眼时间，他不想再画了，两眼直勾勾盯着窗外一棵树。
“比起素描更喜欢速写？”冷不丁背后响起地中海问话。
郑浩回头，老师手里拿着他的速写端详，抬眼看看他画板又再低头看着他速写，“这是”
“我爸。”郑浩回答。
老师点点头，“他看了很高兴吧？画得挺仔细，哦。”
“他没看过。”郑浩站起来回答。
“为什么嘞？”地中海有些惊讶。
“我想”郑浩考虑了一下，“画得再像一些的时候”
“我懂了，”地中海点头，“我来告诉你一个道理，哦。”
他望着郑浩口吻认真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照相机，再不会有比它做到更像的处理。而作为绘画，要放进自己的思想，感觉，体会等等来丰富肉眼所看不到的，这才是它真正的意义。”说完后地中海想了想问，“你可以理解吗？”
他在讲这些的时候没有夹杂郑浩所受不了的‘依依哦哦’，使得他终于第一次投入听进去了他的话，心里反复琢磨了会儿这段话，郑浩抬头看着他认真点头回答，“我可以理解。”
“很好，哦，”地中海笑笑，“那么作为我传授你经验的回馈，你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郑浩问。
“集中于现在枯燥的基本功，哦，这些素描在为你将来的水粉，油画打基础。”
作为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学生和画了半辈子的人，他早就观察到这孩子的天分，只是他的状态并不理想。
“你想随心所欲勾画你看到的迷人风景吗？你想展现你心里浮现的美好场景吗？”
地中海观察着郑浩，发现他并没有为之所动，于是决定换一种方式问，“想记录你心之所想，情之所动吗？”
他问完自己心里先顿住了，心想这最后一句反而问的太复杂，考虑着如何表达使一个孩子能理解。
“好。”结果郑浩毫不犹豫的回答。
☆、第四十四章
“小浩来啦，”蔡嫂看着进门的郑浩笑着说，“你爸不在呐。”
“蔡婶婶我来陪奶奶您忙。”郑浩笑着回答。
“哎好，”蔡嫂笑着点头，“二楼呐。”
奶奶正低头调收音机，看见郑浩进门问，“都说中午就呆学校咋又回来了？”
“小虎子说他爸今天带队进山，”郑浩拿起收音机帮奶奶调台，“我怕饭店人多你闷。”
两个孩子早就成朋友了，虽然时不时还会为‘谁也不是谁跟班他俩之间没老大’这种问题争吵。中午学校会管饭，可奶奶和他现在暂时住饭店，郑浩听今天有人进山，想饭馆一定人多又忙，窝在二楼没人陪，天气冷奶奶也不能出门唠嗑，就想回来陪陪奶奶。
“吃饭了吗？”郑浩把收音机放好问。
“吃了，你蔡婶还特意送上来。”奶奶把收音机凑近耳朵听了会儿问，“咋样？”
“就看人没前几天多了。”郑浩观察着奶奶动作拿出画纸准备来张速写。
沈珉不让他进屋，郑浩只能在院子外张望几眼，开始几天人挺多里面特吵，今天中午回来听屋里静了。
沈珉倒了脏水，把洗不出来的抹布和沾了油漆的桶一并扔进黑垃圾袋卷好拖出屋子，站在院子里抽了根烟，回屋后溜溜达达打量了一会儿，最后盘腿坐在自己房门前，一手支着自己额角，两眼盯着房门出神。
裤兜里传呼震了几次，沈珉掏出来摁了几下，站起来拿起座机回电话。
“都这号回的还没弄完？”曹贤问。
“快了，怎么样？”沈珉问。
“打听不着，”曹贤叹口气，“他早和以前朋友断联系了。”
“那”
“是，”曹贤知道他要问什么，“我也打听刘玲玲了，问了几个她以前女同学，就知道他俩早分手了，再别的也不知道。”
电话两头沉默片刻。
“那真是他？”曹贤问。
沈珉叹口气，“是他。”
“行了你别琢磨了，”曹贤说着，“年前我回去，说不定不能躲我。”
沈珉啧了一声，“还那么久？”
“接了两个活，”曹贤回答，“得给设计完再走。”
“那齐建呢？”沈珉问。
“他更够呛，”曹贤顿了顿说，“弄不好不回来过年。”
齐菲得知沈珉已经蒸蒸日上，早就闹着不想在国外呆了，他已经越来越优秀，她害怕自己回来就失去机会了。年尾货运这行当忙，父母顾着生意走不开，让齐建去和他妹过这个年，顺便把人安抚好。
“先别想了，搞不好是你太凶神恶煞了，再说不一直没见正脸么？”顿了顿曹贤放松语气，“保不齐不是”寻思了一下换话题，“大改造了吧？俩人回来乐坏了。”
过了能有几秒，沈珉笑笑说，“小的能乐，老的不打我就行。”
奶奶站在门口没动，“这怎么”望着架高两寸的地面，“这干嘛”朝屋里望进去都是地板地，“哎呦这简直”低头又看了看门口脱鞋，“还换鞋？！”终于怒了
郑浩早就欢呼着麻利换鞋进屋了，现在里面传来他一嗓子又一嗓子的惊讶动静。
“嫌麻烦就不换。”沈珉笑着拉她进屋。
奶奶没动瞅了他一眼，扶着门框换了拖鞋。
家里格局有些许变化，厨房面积往外探了一些，为摆放餐桌椅。奶奶的炕和原来和主屋分了个拉门，这样视觉上产生了个厅。所有家具焕然一新，从郑浩跑上二楼的声音来听，连楼梯都被拆卸换新，再没吱嘎作响的动静。墙壁全部贴满清爽白色浮花壁纸，沈珉本想重新刮大白，但考虑需要晾晒放味，所以索性全壁纸。
沈珉走过去把拉门拉开。
“呦我那炕呢？！”奶奶一惊喝问。
土炕夷为平地变成面积不小的双人床，碎花三件套很符合老太太品味，多出来的空间放置了衣柜。
沈珉没说话，拉着奶奶过去坐下。
奶奶屁股一着床一把拽稳沈珉胳膊浑身颤了一下，“这么软乎还睡不睡了？！一辈子硬板炕习”
“就不信还能习惯不了享福。”沈珉说着笑笑按了按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
郑浩从二楼冲下来了，看起来他屋变化也够大，一时之间没想出来先说什么，顿了会儿才大声问，“意思是我能看电视？！”
“是我看。”沈珉抬头回答他。
郑浩不太明白疑惑望着他。
第1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