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淡星稀,重重宫檐在暗影中交织成狰狞怪物的躯体,火光在风游移,阴影怪物随之起伏摇摆,似欲择人而食。
怪兽的头部,钉在花竹湖水包围的凉亭间,四面尖翘的亭角宛如它的利齿,一个老人,脚尖点在高高的“兽齿”上,手背在身后,抬头凝重地望着对面的竹林。
亭下平地与附近的阁楼间,无数侍卫手持火把与弓箭,与老人一起仰望着竹林。
竹枝斑驳,婆娑如舞处,一袭白衣轻如月光。
橙红火把,明暗光影,他在修竹间白成了一片清梦。
“天生水。”老人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二十年的伤痛折磨,已让他能够神色沉稳地面对一生的对手,半世的仇敌。
“曹公,二十余年再见,你风采如故。”天生水抱拳行礼,好似旧友重逢。
“风采如故?呵呵呵呵……”曹厚德哑声大笑:“拜你一剑所赐,我武功尽废,亦是拜你所赐,我勘破境界,得以修炼《移心大法》。”
言罢,曹厚德从背后拿出双手,长袖一震,刹那火光一暗,风凝似铁,近处侍卫胸口大滞,几不能呼吸。
竹影凌乱,叶落纷然,天生水身姿不动,朗声道:“我不欲寻仇,只为九魂往生液而来,请皇帝取药!”
他声音不甚大,音波却如海浪,穿过曹厚德的封锁,朝皇宫深处滚滚而去。
“好胆!”曹厚德白眉一立,双手一环,如抱无形之器,朝天生水重重砸去。
无形之力未至,竹枝不堪力道压折,已弯曲如弓。天生水并起剑指,平平一划,刹那风动林静,只余落叶盘旋落地。
曹厚德握紧拳头,欲再砸下,一道文雅微沉的男声传来,喝止住他:“曹公公,住手!”
曹厚德从亭尖一跃而下,与侍卫们一起向来人行礼:“叩见皇上!”
雍帝披着龙袍,未曾着冠,眉眼凝着淡淡的疲倦,唇角却上扬着:“天生先生,故人相逢,朕甚喜悦,何不坐下与朕一起饮酒赏月,慢叙旧情。”
曹厚德举起手,警惕地注视着驻足枝头,不曾俯身行礼的天生水,防他突起杀人。
他们与天生水之间,哪有旧情,只有旧恨!
“我只为取药,旧事不再提。”天生水向沐扶苍寻药时,用的是客客气气地“赐药”,此时面对天下最尊贵之人,却表情平淡地说“取药”。
皇上道:“好,曹公公,去拿九魂往生液。”
曹厚德急道:“皇上,这九魂往生液……”
“不必多言,朕心里有数。”
曹厚德脚下不动,举头瞪着天生水,雍帝微笑道:“你放心去吧,天生先生不是趁机偷袭的小人。”
曹厚德松开拳头,不甘愿地往宫殿取药。
雍帝与天生水静静对视,雍帝叹口气:“先生风姿更胜当年,朕却老了。往事你不愿提,朕亦不愿,每每念及,心中大痛,唯愿这江山太平,可做安慰。”
天生水淡淡道:“大雍并不太平……你确实是好皇帝。”
“不错,山河未靖,南有百蛮,北有狄族虎视眈眈,先生可愿助我守护百姓?”
“我不祐苍生,此剑只为知己挚爱而出。”
曹厚德已飞掠过层层宫墙,取药归来,将药盒凌空射向天生水。
天生水随手接住,转身消失在竹林月影中。
雍帝立地原地,许久未动,曹厚德亦不敢动。呆立许久,曹厚德耳廓微抖,听见皇帝近于无声地自语道:“朕不能做他的知己吗,他却是……朕永远也比不过他吗……”
沐扶苍心思早飞远了,县主的种种规矩礼仪便由碧珠接来办理。
碧珠从没想过沐扶苍会有一天成为“皇亲国戚”,更从没接触过皇家的规矩,怕处理不当跌了“县主”的份,于是厚起脸皮去叨扰冯府,想向冯柔的婢女讨要几本礼仪书籍。
清早,她刚来到冯府门口,就看见婢女们一反之前的恹恹神色,进进出出,手忙脚乱地烧水煮药,说是有朋友到来,救治冯柔。
碧珠大喜,连忙把消息派人去通知沐扶苍,不料等到晌午,她没有看见冯柔的那个朋友,也没等到沐扶苍过来,倒是翠榴脸色煞白地跑过来,附耳向她低语。
碧珠当即也吓白了脸,拉起翠榴来不及告辞,抬脚就冲出冯府,跳上马车,一路奔回沐家园子。
马车上,碧珠拽着翠榴,连声追问道:“怎么就被人劫持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