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喂!快滚!”
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将好容易哄睡着的小孩惊醒,小孩扯着嗓子又哭闹起来。妇人担惊受怕了半天,听见孩子撕裂喉咙般的叫喊,也承受不住了,一只手抱紧孩子,一只手撩开车帘,掉着眼泪对自家男人问道:“怎地?还是出不去?”
程万里一鞭子抽向慌张中撞到马车,差点被压死的倒霉路人,没好气地朝媳妇低吼回去:“没到地呢,急什么!”
妇人与孩子一齐大哭,坐在车辕上的尹掌柜安抚道:“嫂子莫慌,我们掉头得及时,而且从来都有随时逃离的准备,备下的马匹是最好的,肯定来得及从城东门出去。”
程家媳妇抽着鼻子道:“能出得了城就好,出了城就好……”
程万里似乎未曾听出妻子哭声中流露的巨大惊恐,沉着脸,只驾马快驰,身上已不见昔日豪迈开阔之英姿。尹掌柜强行收起愁容,却忍不住无声哀叹道:“出了城,唉!”
程家媳妇和伙计们不清楚,程万里和尹掌柜心里可是明明白白,如果狄人当真攻打末云城,那他们即使踩着逃亡百姓冲出城门,也很难躲开狄军后续的追杀。
“纸糊”一样的末云城,在无飞龙卫支援的情况下,能挡住敌人一个时辰,就堪称奇迹了。而且狄人的兵马来去如飞,再多给商人们笨重的车队一个时辰出逃,也逃不出狄人屠刀的范围。等末云城一破,不管城里城外,谁都不得幸免。
程家媳妇把尹掌柜的安慰当了真。既然男人们有主意她的心便定了,拿袖子擦擦眼泪,摇晃着儿子,小声埋怨道:“早叫你不要住在末云城,你偏不听,非要和人争风头,抢名声!钱,钱,钱,钱哪有命重要,再说,哪里赚不到钱……哎,那是?”
在仓皇无措,捧头鼠窜的人流中,程家媳妇一眼看见其间有个堪称出类拔萃的美貌姑娘,登时走了神。
其实她们之间的距离甚远,女孩个子又不高,程家媳妇瞧不太清少女的五官,但观少女在危急时依然举止从容,不减风度,纵使她眉眼细节处有缺陷,有此气度,也称得上是美人了,程家媳妇直觉此女便是相公近来经常提及的难缠对手:“小尹,那个可是沐家的小姑娘?”
尹掌柜顺着嫂子手指的方向张望过去:“是她!大哥,我看见沐扶苍了。她和李敬鑫的人在一起!”
程万里正催着伙计快些驾马,匆忙间回头,在李敬鑫的马车门帘垂下瞬间,瞥见里面沐扶苍的身影,回想日前的明争暗斗,有些感叹有些嘲讽:“她前段时候的雪中送炭真是好生意,区区几车布匹盐巴,眨眼间就将自己的命赚回来了!”
尹掌柜一直回头紧盯着远去的狄人车马,喃喃道:“是啊,谁料得到事情会变成今日的模样,昨天大家还打得头破血流,胜负难料,现在就难保性命,人财两失,唯独她靠着一段人情护下沐家——全是命啊!”
“可是,有了李敬鑫庇护,直接对上狄军,也能轻易求得一命,她为何不去城北门,从北门离城?看她的方向,似是去城主府——她竟嫌李敬鑫不够保护自己?城破后,城主府该是最危险的地方,莫非她贼心不死,要趁机以狄人威胁城主,继续争权?”
“小尹,你在念叨什么?沐家姑娘怎么了?我们出得去吧?你可别吓我!”小心留意男人情绪变化的程家媳妇立即察觉尹掌柜有所思虑,又惊疑起来。
“嫂子,我,我,无事!”
尹掌柜收起心思,回身一抽马鞭,马匹吃痛,撒腿儿奋力向前奔跑,几次险之又险地从路人身边擦过,惊起无数尖叫谩骂声,但连一向心软的程家媳妇也不曾喊慢马车。
是啊,这个时候,哪有甚能比自家的命更重要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城主府中,愁云惨淡,金柱失色,仙花萎地,仆人突然间蒸发不见,除了听从州牧命令前来末云城守护郝大仁的亲卫,只剩几个胆小且无路可逃的婢女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外面比这院子里更凄惶吧?”郝大仁手边没有鱼食可抛,对着池塘捻弄着腕上的手串。
亲卫没有回应,寂静得只听见玉珠碰撞的声音。
城内早乱得和狄人破城成功一般,狄人的马蹄声还没有听到,就已经“沦陷”。
玉珠声越来越急,郝大仁冷笑一声:“你们心里也怨过我办事糊涂,只图钱财,不顾末云安危,形如狄人奸细一般吧。”
亲卫依旧没有做声,他们心知城主是州牧派来淘钱的,可郝大仁确实满眼财色,没管控过末云城防御,实在不好回话,但场面一冷,倒像是默认了一般。
“百姓为何要与异族人拼杀?别扯什么忠君爱国,只是因为他们的族人,他们的土地、祖先、家财在那里,他们要守住自己的命根。可是商人呢,你们看看,他们只要把钱袋往腰上一别,赶着马车就跑了,落脚又是吃香喝辣的豪富,谁肯陪你去和狄人玩命?”
“我不管城中防守,那是我不想管吗?是我乐意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吗?”
“管不住!因为管不住!把弓弩滚石热油备齐了也没用!无,人,肯,去,拼,命!”
“偌大末云城,有一个人敢拿着刀枪站出来面对狄军吗?让我猜猜,我猜,急于逃窜的商人车马已经将城门堵塞了吧,出不去又关不上。呵,他们以为离开末云城就能活命呢!此时谁敢关了城门,他们倒敢挥刀砍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