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烛火比平日里要亮堂些,玉竹远远地看见两道身影相伴而来,登时就笑弯了眉眼,打心眼里替她的小姐高兴,识趣地让宫女们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抬进房内。
几乎每个角落里都烧着炭火,驱散着阴冷的地气,偏殿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暖和许多,如同置身阳春三月。
这是沈如霜出门时特意关照的,还让人预支下个月的炭火一并用上,当玉竹担忧地问她现在用完了下个月怎么办时,她咬着唇沉默良久。
她只想着让萧凌安更舒适些,哪怕她知道萧凌安极有可能不来,还是下意识把最好的留给他,仿佛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于积年岁月中刻在了骨子里,反而总是忘记她自己。
殿门沉重地阖上,宫人们都退得远远的,沈如霜亲自绕到屏风后面,探出柔夷般的手指试了试木桶中的水,又悉心地弯下腰添了两瓢热水,确认冷热适宜后才出来帮萧凌安宽衣解带。
沉重的披风与外衫层层褪去,沈如霜环过萧凌安的腰身,熟练地将腰带解开,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微凉的发丝掠过他的颈窝,纤长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心口,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颤动。
萧凌安的胸膛如玉石般紧实又光滑,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肌肉线条鲜明起伏,勾勒出宽肩窄腰与修长双臂,较之衣冠整齐时的挺拔俊逸,更多了些锋芒与力量。
沈如霜退后一小步,并不遮掩欣赏与打量的目光,脸上也不见害臊。她与萧凌安本就是最为亲密之人,虽然甚少有亲密之举,但每次都会暗暗赞叹,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萧凌安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如同被一个陌生人上下审视,烦躁与不悦霎时充斥心间,眉头紧紧锁住,没给沈如霜一个好脸色就转过了身,随着“哗啦”的水声隐于屏风后。
沈如霜只当是他脸皮薄,无奈地摇了摇头,更衣后坐在桌边歇息着。待到屏风后动静渐小,她才拿了丝帕过去,细心地帮他擦背。
萧凌安背后有很多伤疤,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全然不似心口那般白净无暇,有的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背,乍一看让人心惊肉跳。
从最低微的皇子到九五之尊,这一路极为凶险,脚下踏过的是尸山血海,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每道伤疤都是一回死里逃生,萧凌安硬生生将这些苦痛与艰辛熬过去,才有如今的人人敬畏。
沈如霜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甚至能清楚说出每道伤疤是何时留下,想起当时颤抖着双手为他拭尽鲜血、小心上药的情形,每每看到都不免心疼,手上的动作不觉地轻柔许多。
这回萧凌安倒是不太抗拒,任由沈如霜柔软细嫩的双手抚过伤疤,还算受用地阖上了双眸,浓密的睫毛被水汽打湿,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在玉白的肌肤上格外分明,投下淡淡的阴影。
“陛下,我不想留下沈芸,更无引荐之意。”沈如霜小心翼翼地开口,见萧凌安并无反应,才继续解释道:
“她是贤太妃硬塞进偏殿的,除却那些要温柔贤惠的场面话,她还说我.......没有子嗣。”
沈如霜后面的话说得有些迟疑,刚说完就埋下了头,暗暗打量着萧凌安的神色。
其实她并不急于求子,也不认同贤太妃所言。她相信只要缘分到了,子嗣自然就会出现在生命里。再者她与萧凌安结为夫妻不过二载,没有也实属正常,不曾觉得这是错处。
可她当时拿不准萧凌安的心意,毕竟从未与他提起过此事,若是与她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反而在贤太妃那儿落下把柄,所以才暂且妥协。
话音刚落,萧凌安脊背一僵,倏忽间睁开了双眸,渐渐涌起猜忌的阴云,狂风刮过般翻涌堆积,沉沉地笼罩着剑眉星目,凌厉的目光如同泛着寒光的剑锋,刺在沈如霜的身上。
她换了一件宽松的浅绯色细纱寝衣,透过薄薄的衣料可以隐约窥见玲珑有致的身段,可萧凌安眸中却看不出分毫欲念,愈发深沉似是万丈寒渊。
沈家权倾朝野又有不轨之心,如今催促子嗣之事,其用心就很耐人寻味了。
“你很想要子嗣吗?”萧凌安淡淡瞥了沈如霜一眼,冷声问道。
沈如霜低头对上萧凌安防备又森冷的眉眼,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变了脸色,一时间不敢出声回应,紧张地思忖着他的问题。
其实她也不知子嗣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记得邻家大姐姐嫁过来时,姐夫早出晚归,对她寻常冷淡,极少看见夫妻温存的画面。直到大姐姐有了身孕,姐夫一改常态,每日围着大姐姐转悠,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
后来大姐姐诞下嫡子,全家都很高兴,姐夫与她更加恩爱了。等到孩子长大些,会跑会跳惹人疼爱,夕阳西下时会和大姐姐一起在巷口等姐夫回家。二人见了面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拉着孩子的手,伴着绚烂晚霞走在青石板路上。
大抵是有了子嗣,所有的夫君都会更疼妻子些,会比从前更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孩子也能将两个人的心拴在一起,共同将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思及此,沈如霜期待地点了点头,朝着萧凌安柔柔一笑道:
“那是自然,陛下......不想吗?”
萧凌安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冒着腾腾白气的水面上,墨发与高挺的鼻梁给脸颊覆上阴翳,遮蔽着眸中的几分自嘲,浸没在水下的指节被捏的“咯吱”作响。
他方才竟想从她口中听到些不一样的回答,现在想来真是无理又荒谬。沈如霜终究是沈家人,怎么可能和他们不同?
从前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定是近日谋划算计的事请太多,一时走神才会如此。
再次抬首时他已经将心绪收敛起来,面不改色地沉声问道:
“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沈如霜又被问住了,茫然地用手指拨弄着衣角,不断卷起又展开,浅棕色的眼珠缓缓转悠着,在烛光下映出琉璃般的光彩。
于她而言,只要是亲生骨肉,无论男女都一样喜欢。但她忆起儿时日子过得苦,母亲一边劳累地干活一边念叨,说她若是个男孩就好了,能够帮忙劈柴生火,还能做苦力贴补家用,可惜她是个女子,又自幼生得娇弱。
虽然孩子以后在宫中肯定衣食无忧,但由此可见还是男孩好养活,也更为活泼可爱,能够打发宫中漫长落寂的光阴。
“我更希望是个男孩。”沈如霜坚定道,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笑。
水汽氤氲,如雾似烟地隔在二人之间,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彼此面容。萧凌安的眸中闪过危险的寒光,眼尾泛起些许红色,眉眼间尽是讽刺与戏谑。
如若沈如霜真的诞下男孩,沈文清怕是要等不及将他从龙椅上扯下来,扶持那个小傀儡登上帝位,进而受万民敬仰、掌控整个大梁。
他不可能让此事发生,也会从源头除去祸患。
萧凌安一直没接沈如霜的话,嘴角紧绷成一道线,俊秀深邃的面容上看不到期待与欢喜,只有越藏越深的心机与谋略,可隐约又像是被什么羁绊一般,多了些几不可查的复杂与纠缠。
待到浴桶中的水渐渐变凉时,萧凌安才默默起身。
兴许是提到了子嗣的事情,沈如霜心里又怀揣着希冀了,秋水般的眸中盈满欢欣,耐心地一点一点帮萧凌安擦干水珠,脸颊边绽开两个浅浅的酒窝。
水汽已经消失殆尽,萧凌安这才看清沈如霜,第一回 仔细打量着她。
浅绯色的纱衣衬得她肤白似雪、墨发如瀑,沾染了水汽微微贴在身上,勾勒出起伏姣好的曲线,平添几分未曾有过的娇媚俏丽。衣带束着盈盈一握的酥软柳腰,正随着擦拭的动作轻轻摆动,衣领交叉垂落着,纤长白皙的颈一览无余。
落在他身上的每个动作都轻柔酥痒,萧凌安喉咙发涩,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心间原本微弱的火苗在不知不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报复似的将脑海中理不清的盘算也烧了个干净。
自从发觉沈家的野心后,他就再也没和沈如霜亲近过,为的就是不与沈家有太多纠葛,更不想留下子嗣。
这半年多里,他以为自己隐忍克制得很好,不会再去惦记她这样一个江南乡野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