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沈如霜将心中沉积的疑惑说出口,沈芸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口,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只见她一身藕粉绣月留仙裙,娉婷地背光立于中央,脂粉抹的匀称白净,一看便是早就精心装扮过。
萧凌安丝毫不为所动,却倏忽间像是联想到什么似的,眸中凝结起层层寒霜,剑锋般锐利狠绝的目光刺在沈如霜身上,泛上烦躁与嘲讽,意味深长道:
“这便是你让朕来的缘由?就这么想引荐你妹妹吗?”
他早就知道沈家送嫡女进宫是别有用心,但无端处置又太过刻意,反而打草惊蛇,所以只要不在他眼前晃悠,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沈家得寸进尺,沈如霜竟然用如此拙劣的办法来让他见沈芸,亏他起初还纵容她的把戏,开恩来偏殿见她。
这皇宫是他萧凌安的,不是沈家的,何时容得下他们这般放肆?非要把后宫塞满了沈家人才肯罢休吗?
闻言,寒意蔓延着爬上沈如霜的脊背,不可抵挡地渗入骨髓,她未曾想到萧凌安会这般误会,苍白的面容上尽是错愕,慌张辩解道:
“不......不是!我绝无此意......”
可萧凌安根本听不进她无用的解释,踱步至沈芸身前,骨节分明的手端起茶盏,毫不留情地将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一旁的冰雪上。
伴随着一阵“滋滋”声,冻得坚实的寒冰瞬间大片融化,雪水流淌至沈芸的脚边,沾湿了她的鞋袜。
萧凌安随手将茶盏丢在地上,精美的冰青梅花盏粉身碎骨,清脆的碎裂声让人胆战心惊,沈芸吓得直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安公公立刻会意,带着人将沈芸拉了下去,再也不会让她出现在皇宫里。
求饶之声越来越远,最终消散在寒风中,偏殿静悄悄的,徒留萧凌安与沈如霜面面相觑,连紧张起伏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沈如霜按捺不住地起身,快步行至萧凌安身旁,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给他听,可真的张了口,却发现脑海凌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终究是抿了抿唇瓣,轻叹一声低下头。
萧凌安此举虽然出乎意料,但也解了她心中疑虑,看来她的夫君还是和从前一般清心寡欲,不必担心会对别人动心。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暗暗生出几分酸涩的欢喜。
可萧凌安对她的误会实在太深,且极少如此动气,现在定然听不进她的任何话。若是强行分辨,恐怕只会火上浇油,更难解释清楚,只能等他平静些再另想办法。
见沈如霜低眉顺眼的模样,萧凌安非但没舒畅些,反倒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的恼火,不可抑制地朝着心尖灼烧。
他迅疾地转过身,双指紧紧捏住沈如霜的下颌,刹那间收紧了力度,腕间的青筋道道分明,目光中似是有两团跳动的火焰,唇边勾起森冷的笑意,声音几不可查地有些发颤道:
“你就这么乐意让朕见别的女人吗?”
他向来知道沈家贪慕权势,可正如周恒之所言,或许沈如霜还是有些不同。
兴许是与她共枕总是安稳些,兴许是偶尔莫名其妙地纵容她,最起码......她唤了他这么久的“夫君”。
尽管他总觉得这个称呼有失体统,原先还因此责备过她,但听多了却也习以为常,任由她这么唤着,有时还莫名觉得顺耳。
没想到沈如霜为了掌控宫中权势,会如此轻易地将沈芸推到他面前。
这种滋味不同于对沈家单刀直入的恨意与忌惮,更像是一根软刺扎在心间,在不经意间隐隐作痛,却又缠绕着皮肉无法取出,只能任由着它越陷越深。
沈如霜吃痛地挣扎着,试图摆脱萧凌安的禁锢,双颊因用力泛上浅淡的红晕,眸中皆是惊惧与慌乱。可她越是挣扎,萧凌安的力道就越大,如同要将她的骨骼捏碎,只能含着泪道:
“我......我将陛下当做夫君,不会容得下别人......”
“最好如此。”萧凌安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渐渐松了力道,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不悦地拂袖而去。
沈如霜浑身都脱了力气,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脸颊上还留着两道红痕,望着萧凌安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10章 生辰
刚出了偏殿,就有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禀告,说是周太傅有要事与陛下相商,此时已经在御书房候着了。
萧凌安了解周恒之的性子,此人向来沉着稳重,处事利落果决,若是特意派人来报,定然是遇上了棘手的事,不得不找他来拿主意。
他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暂且将心中的火气与憋闷强压下去,再抬头时眸中已经恢复了冷静与清明,命人即刻摆驾御书房。
刚推开门,周恒之就恭敬地叩见行礼,待到萧凌安屏退左右,才将一份文书从宽袖中掏出,低着头呈到萧凌安的面前,小心谨慎道:
“陛下,这是沈文清让人送来举荐信,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擅自决断。”
萧凌安凝眸望去,深褐色的眼珠从揉皱的宣纸上一行行扫过,看到末尾时忽然顿住,有些意外地眉尾一扬,缓缓转动着玉扳指,俊容似笑非笑,仿佛暗自有了思量。
沈文清在信中举荐了几人担任内阁大学士,美其名曰替他分忧,充实人才。
如今内阁之人确实不多,他也有招揽天下名士之意,明面上吩咐了周恒之筛选把关,只有通过层层考验的德才兼备之人,他才会亲自见一见。
可内阁皆是一路忠心扶持他登基的心腹,平日辅佐处决军政机要,平衡朝中势力,虽然决策大权还是握在他手中,但已然悉知最机密之事。
看似举荐人才,实则安插心腹,妄图将势力渗透到最深层次的地方。
沈文清在朝中混迹多年,自然料定这封举荐信会落在他手中,无非是仗着势头正盛,门生众多,无所顾忌罢了。
“陛下,沈家多次狂妄僭越,这回是明摆着想插手决策,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让他奸计得逞。”周恒之愤然道。
萧凌安却波澜不惊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轻轻搁置在桌边,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悠悠道:
“恰恰相反,朕这回要欣然接受沈文清举荐的人。”
周恒之讶异地瞪大了双眸,满面皆是疑云,思忖了半天还是不解其意。
“你再看看他力荐的这两个人,”萧凌安将文书递到周恒之面前,薄而有力的指尖在两个名字上摩挲打圈,运筹帷幄道:
“其中季志远出身簪缨世家,靠着族中关系混得如鱼得水,而楚新元却出身寒门,寒窗苦读考中进士。二人同为沈文清做事,行为意见极易相左,论功行赏更会有失偏颇,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周恒之边听边抚着花白的胡须,细细品味一番后更是觉得精妙,暗暗叹服萧凌安的细致入微与深谋远虑,认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