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说完之后,却又道:“这是第几家了?最近怎么老听得和离的风声?光上个月兵部就有五六门,又有吏部、户部,只咱们这部司,穷得只能闻闻香味、油味,连和离都赶不上热趟,轮都轮不到……”
“你当这和离是好事?你自己回去数一数,哪家不是同兵事扯上干系的?”先前发话的人嗤之以鼻,“原还只是将门,最近连从军中转官两三年的也躲不过了,谁晓得后头会到什么地步。”
“左右同咱们没关系,穷酸部司,好事是半点沾不上的,不够最惨也就是跑断腿而已。”
话虽如此,两人在此处议论了一番,又说起朝中事,语气俱是有些担忧,好似这几个月极少能见得太子,天子重新执政,偏他身体却又不是好了的模样,常常议事议到一半,中途就丢下众人不见了踪影。
除此之外,不知是不是周弘殷对太子监国时的各项任命十分不满,重新掌政之后,隔三差五都要做些折腾,不是换这个,就是换那个,连着召回十数个已经告老的臣子不说,又换了不少外任官员,还盯这样、盯那样,莫说吏部流内铨,就是他们向来忙也有限的鸿胪卿都多了不少事。
“我这个月一天休沐都不得,连着七八天回不去吃饭,到了家里头累得倒头就睡,话都没力气说几句,只怕下轮回去,女儿都不会叫‘爹’了……”一人抱怨道。
另一人却是道:“我记得你家是青州的罢?”
“你记左了,不是什么青州,原是登州。”
“登州青州也不打紧,左近都靠蓬莱岛近,照我说,你何苦要在此处做个仪礼小官,一大早的在城门外头守着什么郡主仪仗,倒不如叫家里头好生出海找一找,说不得遇上什么仙草、祥瑞,捧回京里头,送到宫中,自然能得大官,岂不比现在千好万好?”一人嘲讽似的道,“便是一时二时找不到祥瑞仙草,若是有个生得周正的兄弟族人,寻间左近的寺庙去里头熏陶一番,做个和尚道士,再回京一转,一人得道,鸡犬都能升天,更何况是你……”
“且看去岁到今年,大半年里头新进得官得差遣的,多少都是和尚、道人举荐?”
两人在此处点评政事,其中一个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声音就越来越大,边上那人见识不对,连忙拉住他,道:“莫要乱说!郡主立时就出来了!”
沈念禾同郑氏两个听得不对,忍不住对看了一眼,又不好去问,等到这二人带着人走了,复才好说起此事来。
朝堂里头自然不归她们管,奇怪的只是廖容娘。
“是不是听错了?虽说翔庆可能有事,可凭着郭监司过去功劳,怎么都不可能是大事,廖家不至于闹着要女儿和离才是……”沈念禾十分想不通。
郑氏却是道:“这话实在说不好,容娘嫁进郭家许多年了,两个都是能生的,偏她膝下一个也无——连丫头都不得生,想养大一个也不能,虽说郭监司为人能干,帮衬妻族时却是留有余地,眼下又有这一出……真有了事,容娘不是能等的,这样一家,也未必值得等。”
她说着说着,声音也低了下来,道:“所以女子艰难,容娘这回便是和离了,想要再嫁,就真的不容易了,早知如此,又何必……”
沈念禾晓得郑氏多半是想起谢处耘了,便道:“只盼廖夫人过得顺当才好……”
谢处耘吃软不吃硬,廖容娘过得好,他自会远远躲开,可廖容娘过得不好,不用她找上门来,做儿子的就会自己贴上去。
这一对母子脾性不和,强凑在一处,想想都觉得头大。
两人此时说话不过闲叙,却是想不到有口无心,更料不到后头许多发展,说了不多时,见得远处尘土飞扬,城门方向马车声人声喧闹不停,引颈一看,果然是保宁郡主的仪仗出来了。
沈念禾同郑氏的行李早已装上了车,此时见得仪仗出来,城外等候良久的礼部官员并各色人等正凑上前去行礼送行,另有沿途亭中许多书生凑在一处,提笔吟诗唱和、作文作词,或夸一回保宁郡主大义无畏,巾帼不让须眉,或说有女不凡,架两族沟通之桥,又有说女子本柔,有了大义在身,比为母更刚的,只盼写出好诗好句来,将来能靠着这一句两句名垂青史。
两人略等了等,候得这一处说得七七八八了,车队已然继续进发,才一同去寻了周元娘的车驾,欲要前去打个招呼,然而还未来得及敲门,就听得里头一人正笑嘻嘻地同周元娘说话。
“依我看,阿姊也不必愁眉苦脸的,回纥虽远,嫁的又不是寻常人,况且还有这许多陪嫁、下人,另有护卫,难道能叫你吃了亏去?”
“我带了九连环、投箸筒、竹签筒来,另有黑白棋子、叶子牌,路远无趣,我同阿姊一道玩牌罢——连着此处另有两个伺候的,四人一局,正正好!”
她脸上的笑堆得满满的,这一处一面同周元娘说话,那一处却是转去分派两个从人做事,又叫这个沏茶,又喊那个拿点心,一时要这个给自己捶腿,一时又说坐久了腰酸,忙个不停。
沈念禾请外头侍立的丫鬟敲了敲门,隔着车厢报了名字,等到开车厢门,里头除却眉头紧锁的周元娘,两个随侍的丫头,果然还有一人。
——正是周元娘的妹妹周楚凝。
见得沈念禾同郑氏两人站在外头,周楚凝原本的笑意也歇了下去,道:“我道是谁,原来又是来陪侍的。”
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道:“皇上下了旨意,着我陪同姐姐一并去回纥,这里却没你的份了,自寻个地方待着去罢!”
第346章 无助
周元娘原本正低头看书,此时听得妹妹说话,忙喝止道:“楚凝!”
又向沈念禾道:“沈姑娘莫同她一般见识,还请快快上来同坐。”
沈念禾认出周楚凝,又见她说话极不客气,只做未闻,转头同周元娘行了礼。
她尚不知宫中发生的事情,不过看到对方出现在此处,也知道其中必定有什么意外。
周家的官司,周元娘自己不理,沈念禾自然也懒得去管,打过招呼,寻了个理由,就与郑氏告辞了。
一行人里头,厢军都有数百,又有郡主仪仗,浩浩荡荡足足千人,裴继安并不出头,只让禁卫们互相争那领头的,自己则是跟在沈念禾并郑氏车驾边上同行。
三人碰面,说了几句闲话,沈念禾这才晓得宫中辞行时那周楚凝自请同行。
郑氏十分不悦她对沈念禾的态度,又想起当日就是这人逼上门来大闹一场,十分讨厌,便道:“看着像是个爱挑事的,她又是保宁郡主的亲妹,咱们平日里站得远些,叫她自家同自家玩,莫要理她。”
沈念禾应道:“本也没甚来往,不理她就是了。”
她面上是陪同保宁郡主去往黄头回纥,可按着周弘殷的意思,本是为了给寻雪莲那一行同当地人说话,前者才是顺带差事。况且她无官无职在身,实在不行,一走了事,谁又能拦?
郑氏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忙撩开车窗帘子,把外头侄儿叫了过来,附耳同他问了几句。
裴继安却是摇了摇头,也不置可否,只道:“旁人家事,我们不要多嘴就是。”
郑氏迟疑片刻,道:“可处耘那一处……”
裴继安道:“尽人事,听天命,当儿子的做得再多,也要亲娘肯听才有用。”
这话一出,郑氏就不敢再说,忙缩了回去,转头对沈念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傅家前两日来了人,先要叫你三哥上门去,只他忙得不行,便没做理会,今日也不见有人来送……”
郑氏口中虽然明说的是傅家,其实指的乃是林氏。
且不说回纥、龟兹、高昌这等地方,便是翔庆眼下战事也不曾停歇,亲生儿子要去,做亲娘的不说关心一番,连送行也不见人影,实在有些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