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他那信还写得十分郑重,又表明自己已近成人,不好同内宅有交,理由冠冕堂皇,叫郭保吉半点挑不出毛病,还要夸他行事知礼。
想到裴继安,又看着面前沉稳却仍需锤炼的儿子,郭保吉暗暗叹了口气。
出身不同,经历不同,自然没法比。
儿子并不差,只是不够好,如若能有那裴三一半的精明能干,自己也能省下许多力气。
要是谢处耘同裴三一般,他也愿意多扶植一把。
可惜廖容娘肚皮不行,生不出那样好的儿子,不然也算是自己的半子,多少能派上些用场。
郭保吉心中稍作权衡,想到当日自己打探出来的裴继安行事同裴家人脉,忍不住有些眼热起来。
能不能拿来用一用?
宣州官场实在复杂,比起他原本预计的更为麻烦。
最难办的是,他由武转文,又是个北人,乍然到得南方,人生地不熟的,半点根基也无,很多时候已经看到了机会,偏偏碍于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旁人占了上风。
若是能有个熟悉宣州本地情况,又有人脉的人帮着梳理一番……
郭保吉细细琢磨起来。
他所担忧的,不过是裴继安同沈家的亲事罢了。
既是像儿子所说的一般,那沈家女儿年纪还小,那两人结亲想来还远着,只要消息不胡乱往外传,两人一日不成亲,一日就不是什么大事。
先等等看,那裴继安正管着公使库,如果他当真能在期限前,给宣县筹够上缴的银钱,那说明果真是个人才,自己也愿意舍点本钱。
虽然裴家落魄了,他毕竟也是个世家子弟,户曹小吏有什么好做的。
倒不如来自己这里做个幕僚,等宣州事了,最多一二年,只要当真能帮得上忙,又有功劳,等到天子驾鹤,太子登位,自己愿意保举那裴三一个官身。
***
郭保吉算得有滋有味的,宣县里的裴继安却是毫无所觉。
他正同郑氏商量事情。
“……说是想要同我一并入京,虽那话也有些道理,可她毕竟体弱,我又着急赶路,若是半路生了病,或是出得什么事情,我一时留意不到,却是十分麻烦。”
郑氏听得沈念禾要入京,又得知了原因,倒是没有十分反对,道:“难为她一直在家中等着,不晓得心里怎么挂念父亲呢,去京城也好,多少能打听些消息……”
又道:“也不怕,虽是不能叫她同你单独去,另还有个办法——我陪着一同走一趟罢!”
第61章 孬知县
裴继安得了郑氏的应承,终于放下了一半心。
如果有婶娘跟着,走到一半遇见什么不妥,还能得个人帮忙打点,实在不行,就叫两人在驿站住下,他回来的时候再接上便是。
此去京城毕竟不急,他放在一边,先回衙门给谢处耘开了路引并驿券,又同彭莽要了给麻沙衙门的公文,为表郑重,还特地跑去州城加盖了宣州府衙的印。
彭莽也不多问,见得裴继安拟来的文书,略扫了一眼,就老老实实在上头签了押。
他签完之后,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我怎的恍惚听得你要去京城?”
裴继安先把那公文收了起来,复才不慌不忙地道:“哦?谢图已经同知县说了?”
彭莽也不否认,只皱眉道:“什么事情竟要你亲自去?跑个腿罢了,旁人不能吗?”
裴继安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十分不耐。
他只随口一诈,彭莽毫无防备,就把人供了出来。
那谢图乃是押司谢善的儿子,后者同裴家颇有渊源,能坐到今日的位子,其中不乏从前裴父的提携之力。
裴继安刚入衙门的时候,多亏谢善搭了一把手,平时也多得其照看。
然则人心思变。
谢善年事渐高,谢图子承父业,早也进了宣县衙门做吏员,只是比起父亲,这个儿子明显差了不止一筹,不仅做事不行,便是做人也是缺心少眼的,极爱背地里告刁状,因他手长,能力又不足,时常惹出事情来,偏还要推给旁人去收拾烂摊子。
如果不是谢图,宣县的公使库不会亏空得这样厉害,倒叫裴继安费了许多劲,才把架子重新搭起来。
裴继安进得衙门数年,极少同谢善别苗头,一则毕竟对方资格老,年纪大,要给几分尊重,是以屡次被其明里暗里试探,他只做不知;二则只是一个县衙,同些胥吏为了小事,都是毛毛雨一般的利益纠纷,有什么好缠的,退得一步两步,也能省下时间来做些旁的事情。
想是他从前退让太过,倒叫这做儿子的谢图以为软柿子好捏出水,眼下才好了几天,又开始在后头挑拨离间了?
“原是为着公使库印书。”裴继安把《杜工部集》的事情说了。
彭莽很是奇怪,问道:“公使库印书也要报备?”
从前也年年印,却从未见有报备之事,彭莽乍然一听,只觉得莫名其妙。
知县做到这个份上,裴继安在其手下做事,也实在有些无奈,只好道:“原是不必报备,只是先前京城出了盗刻《道德经》一事,朝廷新下了令,凡举印书,县以下必要给州中审核……”
他把几时下的令,在哪一号公文上头,大概内容是什么,一一复述了一遍,又道:“当时是自宣州州衙发出来的,通令十七县镇知悉。”
宣州州衙发下来的令,肯定是经过彭莽的手,才能往下派。
然而彭莽想了又想,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日常的杂事太多,朝廷的公文也是时不时就来一道,不记得也很正常,彭莽也不觉得多意外,只是算来算去,还是不对,不由得又问道:“那就给州中审核便是,怎的又跟京城扯上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