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伴着湖面泛舟的歌妓们清甜悠扬的歌声,真是一副富贵美丽的人间胜境。
酒过三巡,原本有些谨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错的宾客们都有些松懈了精神,一个一个皆略带了些醺醺然的醉意。
忽然,东边天空上晃晃悠悠、随风升起的盏盏祈天灯,引起了金明池上已然迷醉于香暖筵席上,宾客们的注意。
若说此时此刻,墨蓝的夜空仿佛是一块剔透的墨色琉璃,那么此时点缀其中的飘灯,便好似流动其中的点点晶莹,更添流动的灵黠。
祈天灯随风摇曳着、行进着,飘浮于漆黑如泼墨的天际,数目之繁、形态之丽,令仰目望去的观者心神陶醉。
很快,金明池上的宾客们便发现,不仅是墨蓝的夜空中飘飞着无边无际、如梦如幻的祈天灯,金明池的清波湖水中,亦不知何时、不知何地游荡来了无数的莲花河灯。
今日本来并不是放河灯的时日,但天边的祈天灯,与湖畔之上渺远的点点灯芒相互映衬,倒是出奇的和谐恬静、悠然美丽。
河灯盏盏,仿佛是金明池的清波上飘落了无数的萤火,又好似天边的星星因着祈天灯太过于明亮瞩目,而全都羞赧地躲到了清澈剔透的碧色湖水中。
有微冷的东风微微扬起,湖畔栽种的棵棵梧桐树,已然因为秋霜打落了繁茂枝叶,只留光秃秃如盘虬卧龙一般的枝干。
烟火绽放的那一瞬间,映亮了梧桐树风姿绰约的缠绕枝干,仿佛是绚丽的花簇,于这一刻千树万树地盛开。
筵席上的宾客们平日里皆是见惯了富丽美景的人,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的盛景,亦不得不赞叹一句不知是何人这般心思灵巧,方才能教人间有此丽景。
金明池潺潺水波穷极之处的上游,是一处四面环水的小屿,名唤瑶屿,这是一处最是偏僻清幽,也最是秀丽明净的所在。
瑶屿上修筑着几间竹屋,肩并肩地坐落在一处微微有些高处小屿其他地方的小台上,既雅致幽静,又能居高望远。
此时此刻,竹屋前由碧色竹节搭建而成的阑干旁边,正倚靠着两个相拥着的人。
低下头去,目光轻柔而缱绻地看着怀中的应岚,容弘笑意沉沉道:“今年元宵节的时候,未曾能与阿岚一起放河灯,今日也算得偿所愿了。”
温热的气息与柔和的声音同时落在耳畔,应岚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的动作,仿佛听之任之的顺从。
但只有拥她入怀的容弘知晓,此时此刻,应岚的身体有多僵硬,是在多么无声地拒绝着他的亲密动作。
因着应岚身体上无声的抗拒,容弘似是微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含笑接着道:“瑶屿最美丽的时节当属春日,到了春日,小屿上的花树便都开花了,远远看过去便似一片朦胧的绯色云雾一般,又是馥郁香甜扑面,又是梦幻美丽如仙境,甚是动人。”
看到应岚的目光正心不在焉地望着墨蓝天际中的盏盏祈天灯,似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容弘不由得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话锋一转,温热的掌心轻抚着应岚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容弘的语气愈发低沉温和,“等明年春里,阿岚过生辰的时候,朕便带阿岚与孩子来这里放纸鸢、放祈天灯,好吗?”
掌心处有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一层衣料柔软的单薄里衣传递而来,虽然身上有熨帖的温暖,但应岚的心中却仍旧冰冰木木的。
见应岚果然还是不曾说一句话,容弘不由得低头,以玄色鹤氅将她更紧更牢地拥裹在自己的身前,在她耳畔问道:“阿岚看着这些,有没有觉得开心一些?”
应岚轻轻侧头,闪避开容弘耳鬓厮磨的亲密动作,片刻后方道:“陛下若是真的想要我开心,便让我出宫去罢。”
听到应岚语气平静冷淡地这么说,这下,沉默下来的人变成了容弘。
察觉到容弘因着自己这句话,而微有些僵硬的、搂抱着自己的臂弯,应岚抬眼去看夜幕中盏盏飘忽、荡荡悠悠的祈天灯,却并没有借此机会挣开容弘。
“只有娇生惯养的金丝雀,才适合住在富丽精致的金笼里。”
顿了一下,应岚接着道:“灰雀或许因为在这个富贵美丽的金笼中少见,而让人觉得新奇,但毕竟在所有人眼中都难登大雅之堂……”
应岚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说鸟儿,而不是在这般暗指自己。
但她的话却教容弘的心中不由得涌上疼痛来,他皱起眉心垂眸去望怀中单薄纤瘦的女郎,哑声出言打断了她的话,“阿岚。”
应岚侧过面颊来,恰好也正看向他,话并没有停下来。
“更何况,它自己也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两人的目光长久地在灯火阑珊的半空中相视着。良久,仿佛是终于放弃了一般,应岚垂下了眼睛,又恢复了沉默不语的模样。
容弘看着应岚低下头去,所露出来的一截白皙细腻的柔细脖颈,与被晚风吹拂而下乌蓬蓬散落其上的乌发。
她是那般的苍白,是那般的脆弱,明明自己应当是保护她的,可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喉头滑动了许久,容弘方才艰难地说出了,那个让他难以说出的字来,“……好。”
看到应岚仰起头来去看自己,眼眸中忽然绽放的那抹光彩,容弘不由得抬手,轻轻地摩挲上她莹白如玉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