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婴孩的啼哭在房间内响起:“啊——”
声音不大,细弱的像是猫叫。
肖张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脑袋贴着地面冰冷冷的触感,让他有些失神。他很害怕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宣告一些不好的消息。
孩子生下来了,但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敢笑的。
赵副将将肖张搀扶起来,肖张腿肚子都在抖,艰难的一步步往前走。
他昏迷多日,瘦的两颊塌陷,身无二两肉,小腿也在萎缩,走路都变得困难,走向产房那条漫长的路几乎是他全部的岁月。
天色将晚,乱云低垂笼罩着淡薄的暮霭,雪一片两片三片的飘下,像盛开梅花又像飘飞的柳絮。
五陵地区几乎常年不落雪,近十年来第一次雪落了。
院儿内一片银装素裹,一树报春的红梅点缀其间,梅枝犹如天工雕出的琼枝,别在枝头的梅花,丰润姣洁,但在肖张的眼中那样刺目,红艳的令人心惊。
产房的门打开,一股血腥味冲了出来,冲的人脑袋发昏。
稳婆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满脸喜色的说:“恭喜郎君,是位千金。”
肖张也没看到孩子一眼,直接擦肩而过,往产房里走,跨门槛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赵副将想要去搀扶,但终究没有进产房,作为男人总要避嫌。
顾二接过了那个孩子,轻轻的抱在怀里满眼悲伤,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了孩子的脸上也是烫的。
数年间,他们相互搀扶,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岁月又好像要将他们埋葬在某一段时光里。
“用力!娘子,再用力一些,还得把血肉推出来!”
“啊——”
白雪本以为生完孩子就结束了,结果撕裂感并没有就此止住。稳婆用力的压她的肚子,迫使她的肚子继续往出排,和生孩子没什么区别。
她只觉得下体一热,血淋淋的胎盘出来了。
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狰狞可怖,和生孩子一样痛苦。
白雪断断续续的说:“我的孩子呢?”
稳婆回答:“抱出去给男人们看了,待会就能送回来。”
白雪没说话。
稳婆转头让那些太医出去。
白雪心一慌:“不行,他们出去了,我怎么办?”
年纪大的稳婆好声好气的说:“娘子,女人生完孩子下面都是坏的,我得给您缝上,男人不能在屋里。”老婆子说这话都觉得脸臊的慌,毕竟屋里有爷们儿呢。
白雪坚定道:“不行,让他们在屋里背过身就行了。”
稳婆觉得不合规矩,但见娘子坚持期前面有一个不懂事儿的稳婆被撵了出去,心里虽然有想法,但没说什么,就让太医都背过身去。
白雪突然感觉下体一阵疼痛:“啊!”
稳婆穿针引线道:“你忍忍,下体撕裂了,我给你缝上,保证缝得漂漂亮亮的,和最初那样紧致。”
“等等,先喝点麻药。”
太医们也都不好意思,但治疗患者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及时的想到了一点,他们擦着额头上的汗,又让丫鬟递过来一碗汤药,这已经是白雪喝的第五碗药了。
白雪咕咚咕咚咽下去,舌头发麻,已经尝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儿,麻药会让人的意识涣散,减轻疼痛感,即使稳婆一针一线的缝着下体撕裂的地方,她也感觉不到,只有心里留着淡淡的屈辱感,伴随着生育的往往是失禁。
但凡稳婆检查下体,太医们都会背过身去,但在同一屋檐下,男女有别。
白雪对这样的“不妥”嗤之以鼻,太医进来保的是自个儿的命。刚才稳婆惊呼着“大出血保大保小”,是太医把她这条命给救回来,把血止住的。她迷迷糊糊的想,就应该下一个命令,女人生产房间里必须有大夫。
她闭着眼睛想要睡过去,隐隐约约又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
人疼大劲儿的时候,总会看到很多影子陪着自己。
她数次看见肖张,两人不在产房里,在马背上,肖张带着她去感受风,两个人健康且自由的活着,没有痛苦,没有保大,还是保小的威胁。
“娘子。”
“……嗯。”白雪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不堪,楚楚可怜。
在肖张的记忆里,白雪历经风霜遭了很多罪,但真正生病的只有一次,就是白雪冒然跳下水就沈艳艳的那一次。
而生育子嗣显然比落水严重的多。
整个产房都是血腥味,白雪曾大出血,光是清理的布洗出来的血水就一盆一盆的往出端。
肖张看着有些眼晕,倒在了床榻边儿,丫鬟每一阵几乎想要来搀扶他,他抬了抬手让人别碰自个。
他痴痴的看着白雪,看着昏昏沉沉、面目苍白、发髻已经被汗水打湿,狼狈不堪的白雪。强硬的白雪弱成了一张纸,轻轻一戳就破了。
他曾迫切的想要一个孩子来证明自己没有问题,但从未想过代价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女人生产是如此的危险。他对于女人怀孕的唯一理解就是大嫂给他的——可能会流产、会伤心、逃跑的时候很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