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场除了崔强,都站远了。
“那我就……说了?”方浒搂着钱箱子,鼻子尖往缝隙里使劲地嗅,“真香,这味道——嘿,当初可就是为了这阿堵物,我才收了那孩子——行,我说。他啊,不姓许,姓我老娘本家姓,方,单名一个程字。”
日头沉得狠了,给城市边界抹了一层极淡的橙红,上面压着沉郁的蓝黑色。
许尧臣跟着导航往废船厂开,他扫一眼时间,已经过六点了。
——可方浒一点动静都没,崔强也联系不上了。
不安的情绪冒了头,让许尧臣攥紧方向盘又松开,过路口时险些闯了红灯。
他猛地一踩刹车,车头蹿出一半多,卡在了斑马线上。
背上刷地立起一层薄汗,他下意识往车窗外看,这才发现,临近的车道上,四五辆闪着红蓝光的警车与他并肩停了下来。
“他爸欠债破产,后来自杀死了。他妈让吓成了疯子,在精神病院里关了挺多年。呐,就你旁边姓崔那小子,从前可不是啥好人,他就是追债的,管方程要债。我听说啊,刚开始那会儿,他妈的姘头还给几个钱,后来也让掏干了,就不给了。”
烟头掉在地上,被皮鞋碾碎了。
方浒听见男人平稳却冷情的声音,他问:“十五岁的孩子都淘气,不淘的也不是招人爱的岁数了。乍然当了爹,没人能适应……你打没打过他?”
老东西眼珠子一转,满脸的沟壑只填出奸诈二字。他瞄住了西边一段倒塌的墙,一双脚不老实地蹭着地,“嗐,瞧这话说的,那我一单身汉带个半大娃,哪能不吵几句?就是偶尔教训他两下,油皮都没叫破。”
“放你妈的屁!老畜生!”
崔强忍他半晌了,这会儿一听他放的屁话,青筋都蹦起来了,脑子里往外蹿的净是许尧臣让老畜生吊房梁上打的那情形——
他一个混子,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可方浒这一手着实给他惊着了。从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就往棚户区跑,只怕哪天许尧臣在那腌臜地方没了命。
崔强攥紧着拳挥了出去,却没料让旁边的男人给架住了。他诧异地顿住,厉扬却撒了手,没解释。
这当口,他忽然想起当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来——
方程十四岁,一千米是他的噩梦。小孩笨得不行,跑一半咣当摔一跤,细皮嫩肉的,稍一碰就是一块淤青,娇气得不行。等放学了,小屁孩扬着他那破皮的下巴,求人姿态是个十足十的少爷,问厉扬把他背到出租车上,多少钱。
叛逆期还没过的少年才不惯他臭毛病,揪着胳膊给他往校门口拎。
结果没料到才拎出去,没等人上车,就让糊了满手眼泪。
这才发现,大夏天的,把人胳膊给掐红了,一把指头印印在上面,怪可怜的。
自那以后,称霸小吃街的面馆少东家才晓得,原来金蛋小少爷贼怕疼,打针都得先嗷嗷叫两声,装模作样地抹抹眼泪,矜贵得很。
——连脚崴了上药都要吱哇乱叫的人,让人没命拿皮带抽的时候,该有多怕?
“听说,他右手桡骨折过,你打的。”厉扬慢条斯理地褪了卡在手腕的表,甩手扔给崔强,“肋骨断过,是拜你所赐。其他大小伤就暂且不说了——是,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等下你数数,凑够了,咱这一笔就算先清了。”
“你你……你要干什么!”方浒让男人的模样给骇住了。他两条腿不听使唤了一样,颤着要跑,膝盖却一软,没跑成。“我、我告诉你啊,法治社会,不兴动私刑了!老子他妈的,老子……哎呦!”
砰!
钢管稳准狠地砸在方浒拽着钱箱的胳膊上,让他一下就撒了手。
箱子轰然倒地,荡起一片陈旧的灰。
剧痛让热汗爬上脊梁,方浒连眼眶都湿了。这作恶的老畜生嘶嘶地吸气,吆喝着“艹你祖宗”。
“一,”厉扬看着他,“计好数。”
他大步上前,不等方浒反抗,抓紧了胳膊又是一钢管下去——
骨骼在皮肉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动静。
是真断了。
崔强握着表,皮质表带甚至让他手汗给湿润了一块。
疯了。
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方浒仰躺在地上,汗水在脸上和了泥,濒死一般倒着气。
向他讨债的人却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一脚狠狠跺下去,依旧帮着计数,“六。”
“艹,咳——”方浒剧烈地咳嗽,嘴里满是铁锈味。他就地往边上滚,知道生死就在一线了。他要不自救,就得死在这儿——姓厉的真敢让他死在这儿!
他眼珠子死死盯着厉扬的鞋尖,瞅准了机会,一个猛子滚出去,爬起来就往西边的豁口跑。
老东西全身上下散架了一样疼,每动一下都像有刀子在剜肉一样。可他不能停,停了就没命了!
他揣着不自然垂落的胳膊,咬紧牙往生路奔。
耳边是呼呼的冷风,身后是杂乱的脚步声——他们在追赶他。
他在刀尖上滚了这么些年不是白滚的,多少次眼见要丢命,都让他跟阎王爷把命给抢了回来。
没有例外。
没有。
“泡儿,老畜生往你那儿去了。”崔强挂了电话,冲厉扬飞了个眼神,“早看见那耗子洞了,我让大泡在外头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