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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6 (火葬场前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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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医院干净冰冷的走廊,空荡荡,陆承舟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手机不停震动,他没有力气去接,他甚至没有办法回想从家到医院的半个多小时。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陆承舟半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等到邱羽和邱翡匆匆赶来,陆承舟转过脸望向他们,只能看到一片日光灯留下的黑色斑块,挡住了邱羽和邱翡的脸。

这样也好,陆承舟不想看到同情或者怜悯的目光。

“顾孟怎么样了?”是邱翡的声音。

“流产,正在做清腔手术。”

说完,陆承舟仿佛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邱羽认识陆承舟二十多年,第一次不敢去看陆承舟的脸,他怕自己也跟着崩溃。

麻醉师和护士将顾孟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医生告诉陆承舟,手术情况不错。

“这种小手术很安全,几乎不存在风险,等麻药劲儿过了,他就能醒。”医生摘下手术帽,用责备的目光看向陆承舟,话在喉咙里转了转,“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我第一次见怀孕还能瘦成这样的。”

“多大?”

医生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答复:“刚一个月吧。”

应该是在体检之后,陆承舟想。

医生看着陆承舟的脸,不再说什么,却也没有半点儿同情,她一看顾孟下体的状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只顾满足占有欲的alpha。

陆承舟不在意医生隐约的鄙夷,也没去看邱家姐弟的神色,行尸般走进病房。顾孟还在沉睡,身体淹没在病床的白色里,面目也像笼罩着雾气似的,模模糊糊。

此刻,陆承舟清楚,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是他自己亲手掐灭了最后一线生机。

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顾孟,只能呆坐在病床边上,看着顾孟没有血色的脸,营养液顺着输液管流进顾孟的静脉,会不会冷?

护士进来把恒温加热器夹在输液上,看了陆承舟一眼,没有说话,离开。

房间又变得死寂,陆承舟看着浊白的营养液一滴一滴坠落。

顾孟醒来,麻醉剂的药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声:“陆承舟。”

“孟孟。”陆承舟知道顾孟只是因为麻醉没有完全醒,才会叫自己的名字,“孟孟……”

轻轻叫了顾孟两声,顾孟听完,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顾孟想坐起身喝口水,手却软得像煮熟的面条,没有一点儿支撑力。靠在椅子里的陆承舟迅速醒过来,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慢慢喂给顾孟。

“再睡会儿吧。”陆承舟抬手看了看时间,“现在刚过十二点。”

“我睡不着。”顾孟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一点儿也不困。”

“孟孟……”

“多大?”

顾孟问了和陆承舟同样的问题。

“刚一个月。”陆承舟感到嗓子里长了很多根刺。

只有豌豆那么大,还没来得及被发现就离开了,顾孟想。

“陆承舟。”顾孟好像突然愿意跟陆承舟说话了,“那天,陆老先生问我,用肉体交换了重生的机会,就真的重生了吗?”

果然是这样的诛心之言。

“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陆承舟看向顾孟,他的心从未如此忐忑。

古董捷豹汽车后座。

顾孟微微一笑,看向陆老爷子,说:“陆老先生很英明,但这次恐怕想错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重生了,正相反,我觉得自己死了,死在了那个早晨。”

陆老爷子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惊。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陆承舟知道顾孟打算拿出拼图的最后两块了,他一直想知道,一直猜不透的谜底。

“你知道我为什么拿那五十万吗?”顾孟没有看陆承舟,“因为我撑不下去了。”

顾孟话里有话,陆承舟等着他说下去。

“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而你不会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我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你连我的脸都没看清。可我还是不受控制地记住你,一遍遍在心里翻出来看。

“没过多久,家里就出事了,但我不害怕,我觉得只要挺过去,就有机会再次见到你。我偶尔幻想我们的重逢,是辉煌的宴会大厅,还是亮着一盏小灯的街角,你会站在我身后,对我说,别怕。

“只要这样想着,我就能撑住。可是命运给我们安排了那样的重逢,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错了。那天早上,我醒过来,明白自己没办法再抱着幻想的光在黑暗里继续走下去,于是,我拿了那五十万,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爱,变成一场彻底的卖淫。”

顾孟说完,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他很少说这么多,但此刻,他不得不说。

只有让陆承舟知道这些,才能——

“放我走吧,陆承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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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舟说不出话来,他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要去描述将来,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从我走进那间房,再次遇到你,我们之间就已经……”

结束了。

陆承舟第一次,泣不成声,他在无意中将自己和顾孟推向了深渊。

“陆承舟,你不要内疚,该内疚的人是我,是我用自己一意孤行的暗恋绑架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是的。”陆承舟哽咽着,“孟孟,能被你爱,是我陆承舟此生最大的荣幸。”

“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顾孟说完再次闭上眼睛,连眼泪都没掉一滴,流眼泪也是一件很耗力气的事情。

替顾孟掖好被子,陆承舟走出病房,到住院部和综合楼之间的半封闭走廊透气,他从未体验过此刻的感觉,呼吸不上来,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

陆老爷子在顾孟入院的第二天下午前来“探望”,他当然不至于去直面顾孟,只和陆承舟在贵宾休息室短暂地交谈了几句——

“大致情况,季同跟我说了。”

陆承舟没有作声,直勾勾地看着陆老爷子。

“目前的结果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那你想看到什么结果呢?”陆承舟问,“利用梁溪对付顾孟,让顾孟知趣地离开我,然后大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几年,等我彻底放下顾孟了,再娶个你满意的omega?”

陆老爷子的确是这样想。

“你图什么呢?陆肇延。”陆承舟竟开始直呼长辈大名,“你在危难之际接手鸿晟,你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里面,觉得鸿晟的辉煌就是你能力的证明,为了守住你失败人生里的这点儿成功,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我变成你的工具。”

老人沉默了,坐在沙发里,脊背依旧挺直。

“你和梁溪,是同一种人。”陆承舟说,“我知道你想来干嘛,但是……”

空气凝滞。

“你不怕我毁掉鸿晟吗?”陆承舟笑着,笑意未到眼底,他没有在开玩笑。

“承舟……”老人颓然,“你就为了……”

“你诧异是吗?我不像我父亲那样,早早就显露出反叛,我看起来一直很顺从。”陆承舟怅然一笑,“那只不过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人或物。”

“顾孟……”

“顾孟会离开我,或者说,我会放他走。”

陆承舟是一头疲惫且愤怒的野兽,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一切无可挽回。

陆承舟再回到病房,顾孟还在沉睡,许是消炎药剂带来的副作用。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孟,多看一眼是一眼。

刚才对着陆老爷子那番话固然真心,顾孟是陆承舟人生里唯一想要拼命留住的,但另外一半话,陆承舟没对老人说——事到如今,陆承舟看似可以报复很多人,在六年前给他下药的梁溪,和梁溪联手的闻易、周钟铭,还有默许甚至帮助梁溪的陆老爷子,亦或无心之失的邱羽……但他比谁都明白,真正伤害顾孟的只有他陆承舟,这不是一句命运弄人就可以推脱的。

顾孟或许不这样想,他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低头看看手背上的针眼,抬头又能像普通朋友那样和陆承舟聊天。

“你真的不去上班吗?我现在好多了,医生也说再过两天我就可以出院,你不用一直在这里守着我。”

“打算去哪里?”陆承舟反问顾孟。

“还没想好,先投简历试试看吧。”顾孟轻笑一下,“我会记得去你们鸿晟的官网看看哪些公司不能投,你也别再继续收购了。”

陆承舟没有笑,只是看着顾孟依旧带着病气的脸,在心里一遍遍叫顾孟的名字。

“总之,我们都会回到各自的轨道里。”

顾孟如此总结,但陆承舟还是开口:“孟孟,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不要再一个人挺着,给我的律师打电话。放心,我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谢谢。”顾孟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说,“陆承舟,你是个不错的朋友。”

但不是爱人。

顾孟离开时只带着一个十六寸的登机箱,没有装满,咣当咣当地响,老申将行李箱立在地上,关上后备箱,看向顾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辛苦你送我这趟。”顾孟笑着道谢。

“应该的。”老申看着顾孟无意识地裹了裹风衣,“顾先生,对不起。”

“怎么每个人都来跟我说对不起?世事无常,从来都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顾孟转头看向不远处,竟看到王铮和秦潜,这俩人怎么也来送行了,矫情兮兮的,“我朋友们在那边等我,我得先去跟他们道别。”

老申轻轻向顾孟鞠躬,仿佛顾孟是陆家少夫人。

顾孟懒得跟老申纠结这些,挥了挥手,走向王铮和秦潜,又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老申,开口:“老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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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申猛地站直。

“告诉陆承舟,好好活着。”

不待老申回答,顾孟已经走远,王铮正和秦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所以,顾孟一直这样?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同事们都觉得他是故意端高姿态,瞧不起人,所以才不跟大家玩儿。”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别人也在背后这么说他。”秦潜掐灭了烟,看着走来的顾孟,“你还真是,如果不是我打不通你电话,去塞斯找你,都不知道你要辞职跑路。”

“我本来想到新地方安顿好,再联系学长。”

“那个……”

“就麻烦学长了。”

顾孟没有让秦潜说下去,秦潜也知趣地换了个话题:“到了新地方,集体活动什么的,还是偶尔参加一下,不要老让别人找理由背后编排你。”

“好。”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王铮知道顾孟住院的事情,同事们私底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刨开那些难听的,也有一两分真,“饭什么的还是按时吃,也不知道你的新同事会不会跟我一样,一到饭点儿必须去食堂。”

“我会记得吃饭的。”

顾孟什么都不辩驳,甚至微笑着,搞得秦潜和王铮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依依作别,放顾孟进入出发大厅。

其实顾孟本想问秦潜要根烟抽抽,又怕俩人唠叨个没完,只得作罢,拖着半空的行李箱去换登机牌,也不知道……

顾孟走神间不小心撞到了别人放在一旁的行李箱,行李箱上的手提袋掉落下来,一堆单独包装的手工饼干散落在地,顾孟慌忙道歉,蹲下身去捡饼干,有几块还摔碎了。

“实在太抱歉了,我……”顾孟愧疚地看向饼干的主人,一对老夫妇,妻子的五官深刻,明显是个混血,丈夫看起来比妻子年轻一些,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要紧的。”混血omega女人完全没有因为碎掉的饼干生气,反而热切地关心顾孟,“没有撞坏你的腿吧?”

顾孟更加不好意思,连忙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Mia,你吓到小伙子了。”丈夫微笑着对妻子说道,表情活泼。

“没有没有,是我感到太抱歉了,不知道该怎么……”

“几块饼干而已,小伙子你别紧张。”丈夫搂着妻子,笑着解释,“碎了也不会影响味道,再说,我家臭小子,就配吃碎了的。”

顾孟更是愧疚,想来饼干是母亲为孩子准备的,但那个叫做Mia的omega显然不在意这些,离开前还塞了一块饼干到顾孟手里。

对于陌生人的友善,顾孟一向生疏,没有什么应对经验,只能道谢,然后在登机前郑重地吃完饼干,口感细腻,有很浓的奶香味,或许真的该好好吃点东西。

“老公,我们刚刚该问那个小beta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Mia挽着丈夫的手,“他长得真好看,就是有点儿病恹恹的。”

“还是先想想怎么教训咱家的臭小子吧。”丈夫环视着故土的一草一木,“真没想到,三十多年了,我居然是因为这种事情回来。”

“你对Freddy太苛刻了。”

“是你对他太纵容了。”

老夫妇像世间所有父母那样讨论着自家的孩子,摁下门铃,走进电梯,等在电梯口的是一个优雅的女性omega,朝他们笑了笑。

“陆叔叔,Mia阿姨,你们终于到了……”

“臭小子呢?”陆磐问。

邱翡转头看向客厅,陆承舟坐在地上,头靠着一个透明的亚克力箱子,五层,每层都放着植物,细软透明的胶管输送着营养液。

陆承舟一动不动,Mia走过去,蹲下身,看着胡子拉碴的陆承舟,伸手摸了摸陆承舟蓬乱的头发。

“妈妈,我做错了很多事,弄丢了最爱的人。”

陆承舟转头看向母亲。

“那就不要再错下去,Friedrich,你首先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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