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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所有的话语堆堵在和尚舌尖,他的舌根苦涩发麻,踝上银铃叮叮当当响,实在吵人得很。
见和尚默然,蛇妖像被猛踹一脚后倏然清醒,他堪堪退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是我唐突了,我这就送你走。”
和尚皱眉,刚想开口,遥望蛇妖身后乍变的黑天,脸色骤然大变,“孟渊,跟我走!”
和尚伸手抓,他惊然发现他碰不到蛇妖,蛇妖周身结界环绕,狂风忽然涌起,树摇花乱,直面而来的强大阻力逼得和尚步步后退。
尘沙迷眼,顶着撕裂头皮的劲风呼啸,和尚强压下喉间的血腥,他试图向蛇妖靠近,最终却被渐大的风沙推得越来越远。
“孟渊!”
蛇妖的美梦似被外力暴力撕碎,片片光影刹那仿若漫天流火坠落,碎裂光片乍亮天穹,灼痛了和尚的眼睛,涣然之间,他听到蛟龙低沉振天的吟啸,高耸入云的雪山自脚下拔地而起,生生将他和蛇妖分阻开来。
强势的雪花扑面而来,和尚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掠影之中碎石如刀,“唰——”地划伤和尚脸颊,血珠顿时涌了出来,他跟察觉不到疼一样,不管不顾,发疯一般往前扑。
和尚一次次被推倒,一次次又咬牙爬起来:“孟渊,你回来啊!我有话还没给你说!”
脚踝上的银铃不知何时断裂,和尚颓然地跪倒在地,他被蛇妖狠心地从梦境里推了出来,他满身狼藉,脑袋“嗡嗡”作响,和尚的眼前阵阵发黑,在昏厥之前,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仰天看,天空裂开个黑口,倒灌的邪气翻卷着往地下某处汇集。
孟渊就在那里,意识到这点,和尚不敢停歇,刚爬起,剧痛击中膝盖,他砰地跪倒在地,强撑口气,跛着脚向漩涡中心疾驰而去。
暴怒的天雷“轰隆”打在脚下,震耳欲聋之间激起飞沙走石无数,数不清的雷电掺杂灵力,击溃乌云直劈天灵,和尚挡无可挡,血从唇边渐渐溢出,他闷闷揩去,强行散了满身佛气去寻天谴之下的那道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息,雪渐弱,黑蛟招来的邪气在日升的晨曦中渐渐消弭,在雪山腹地,龙吟戛然,在一片失落的寂然中,和尚终于找到了背对他而站着的蛇妖。
“孟渊?”
和尚一时心头不知是喜是悲,看到蛇妖好端端站在那里,他只知道他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找到用力点,缓缓跳动。
在短瞬的眨眼间,太多太多的思绪从和尚脑海里掠过,欢喜夹杂痛苦,喧闹褪去,剩下最多的,只是蛇妖,只是孟渊,他还在,那便什么都无所求,什么都足够了。
和尚肩膀一垮,一步浅一步深地向他靠近,他捣鼓着话,他不在想佛了,他在想往后,和尚这一生都在为灭黑蛟而活、为佛而活,他突然想为自己活了,他压根没有想过灭黑蛟以后会如何,因为他早就算过他命当陨于此,现在看来,或许天道可改,或许还俗,对他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孟渊,我——”
和尚抬手,轻轻一碰,蛇妖就如同断线的纸筝倏然后倒。
大脑一片空白,和尚还没反应过来,手已先一步搂住了蛇妖。
入目皆是赤红,浓厚的血腥味瞬间麻痹和尚的嗅觉,蛇妖一动,凹陷的腹部就有大片大片的红液汩汩冒出来,他腹部的伤口太大了,和尚怎么使灵力愈合都赶不上他的出血量,迅速,外袍吸满了血,坠不住的血染透了雪,染到了和尚脚下。
“...孟渊,孟渊别睡!”
去他的稳重端持,和尚浑身发抖,满眼载满蛇妖从未见过的恐惧:“孟渊,求你别睡。”
“我救你,我一定会救你!”
他死死攥住蛇妖冰凉的手,掏空了灵力,急气上头,胸口一震,鲜血默默从嘴角滑下。
蛇妖怔然,凄白如纸的面庞旋即浮出一抹笑意,他抬手碰了碰和尚眉心的佛印:“...原来是我赢了。”
和尚微愣,却听蛇妖皱眉蜷缩喃喃着“冷”,和尚赶忙抱紧他,又听蛇妖胡言乱语说要回家。
家,家在哪里?
和尚已无法思考,他仓皇地搂着蛇妖,才走出去,脚下一绊,重重摔倒,蛇妖被甩了出去。
“孟渊,孟渊对不起...”
脚下钻心的疼也没有此刻胸口麻木的疼,和尚怔怔然,摸着蛇妖渐冷的身躯,他像是冻木了一样,迟缓地想要擦去蛇妖脸上的血,一抬手发现自己掌中都是碎雪子,又匆匆在袈裟上擦了下手,这才小心翼翼去擦蛇妖的脸。
“孟渊,别睡了。”
他知道蛇妖怕冷,于是搂得更紧些,“我带你回家。”
他一下居然没站起来,和尚抱着蛇妖,念叨着“回家”两字,眼前的路摇摆朦胧,一个天旋地转,和尚眨了眨眼,蓦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边咳嗽,边吐血,他的天缓缓黑了下来,他仰面,没有看到佛,他侧首,蛇妖静静闭着眼,像睡着一样安逸。
多少个日夜,和尚就是这样默默凝视着他的睡颜,他就想,这世
', ' ')('上怕是不会有比孟渊还漂亮的男子,可惜他是个出家人,他在佛前是发过誓的,他就怨,为什么不能再早些年,若是早几年碰到他...
*
“尊上!尊上!”
胥临自梦中苏醒,被他冷潭一样无波的双眸一扫,貘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尊上,临渊有异,请尊上速去!”
临渊这孩子的名字是孟渊定的,取了他同胥临的后两字,临渊原先由貘代为照看,黑蛟被灭之日,胥临死而登神门,前程往事俱现脑海,在他万念俱灰,准备自毁神格之时,貘捧着一片蛇鳞出现。
孟渊的护心鳞之中安静缩着的,正是那尚未足月便从母体中生剖出的临渊。
临渊气血两亏,纵然有胥临以心血饲之,但缺少母体养护,百年仍未睁眼。
小小细细的一条蛇在护心磷中艰难喘息着,貘时时照看,是捧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融了。
怎么那麻烦的蛇妖会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偏偏聪慧绝顶的貘大神还着了他道,呕心沥血、不眠不休地照顾起这小家伙?
貘都想好了,等日后临渊一会说话,说的第一个词必须是“干爹”。
如若不是情况紧急,貘不会打搅胥临的梦,这胥临成为神后,最爱的便是自虐,沉浸在蛇妖的梦里自己给自己找苦吃,貘以后绝对要劝临渊离他这不合格的父亲远一些。
胥临同貘匆匆赶到莲池,护心鳞上小蛇的护体灵光弱得如同萤火,胥临当即剖出心头血滴在小蛇身上,血不溶也不吞,毫无变化。
是天命在拒绝这滴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貘如遭雷击,顿时脚软在地,嚎啕大哭,“天道无情啊!”
天上忽然劈下一道雷,貘脖子一缩,悲怒交加,指天而骂:“劈死我算了!天命无情,无情、无情!”
既为佛钦定的神子,眼里只能有苍生,这些偷来的日子,是佛对他最后的容忍。
梦也好,情也罢,几年盛世光景不过浮沫一场,阳光升起的刹那,一切烟消云散,他什么都抓不住,也什么都留不住。
佛说,他早就该醒了。
胥临满嘴苦涩,生生将血又剖出一滴在护心鳞中,小蛇身上灵光乍现,在惊喜即将来临的刹那,而后彻底消寂。
天知道貘哪来的胆子,挤开了胥临,但见小小临渊从虚化实,发出一声奶奶的“哼唧”,顷刻化散为数万光点,散入摇曳的莲池中,消失个无影无踪。
貘指尖僵住,他都没来得及摸摸它,他都没来得及摸摸它呀!
但见胥临面上寂然,唯有心如死灰的寡淡,貘猛地摔了蛇鳞,一把拽住胥临领口,“你不是神子吗?神不是可以改天逆命吗?你做些什么啊,你救救它啊!”
“我不是神。”胥临说:“我谁也救不了。”
他望向更高的天,渺渺梵音深处,佛在那里看吗?他听得见他日夜凿心的痛苦吗?
胥临忽然不知道了,也累得去猜测。
“貘,我将这满身修为赠予你,但请你为我造一场梦。”
胥临的笑很淡,坠入悲戚的眼瞳里,化作深不见底的空。
貘沉默地望着他,蓦地明白了,眼前的人不过一具行尸走肉、一具会说话但没有心的空壳,他眼眸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灰黑与萧索。
真正的胥临早就死了,死在那天漫漫的雪皑中。
他说:“这次,我想一梦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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