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欢连声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你去贴吧解释。”
但是解释再多也没用。赖宝婺从来没跟人说过她家里的事,她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只是这个谜团出其不意被人破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血腥的真相。
流言具有可怕的煽动性和从众性。
在学校还未发现,教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种恐惧的情绪在学生之间悄然漫开,像是猝不及防的一场瘟疫。当晚同寝的三个女生有两个被父母接走,另一个因为父母出差迫不得已还要再在宿舍多住一晚。下午课完,赖宝婺回寝室拿书,就听到这个女生在楼道里跟父亲打电话,都要哭了:“爸爸,我不要住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也有病,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像赤脚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
赖宝婺经过她身边,女生从玻璃上的倒映看见了她,啊的一声,畏惧地转过脸来,像是意识到自己情绪的过激,她拿着手机冲她招呼一声,强笑:“你回来了啊。”
赖宝婺欲言又止,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过于害怕,赖宝婺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很快就走了。
拿完书,赖宝婺没在宿舍久留,严欢陪她回教室。因为帖子的事,现在赖宝婺去哪严欢都寸步不离,生怕她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傍晚的这个点,学生多去食堂吃饭,有些回来的早的扎堆聚在一起闲聊,男生坐在桌子上,也在聊那个帖子,信不信的都有,就算赖宝婺的父亲真的是杀人犯,跟她也没有关系,关键是这个杀人犯好像精神状态有点问题,几个男生聊着聊着就聊到遗传学上去,这时就听一个平时班里消息比较灵通的女生声音清脆地插进来一句:“别人可能没什么事,叫曹倩孙欣欣她们小心点,搞不好哪天赖宝婺一犯病,跟她爸一样把人杀了都不一定,而且我听说,神经病只要被证明是在发病的时候杀人……连牢都不用坐……”
男生们都被她说的有些毛骨悚然,摸了摸胳膊:“卧槽别说了,吓死人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严欢气得浑身发抖,在门口大喊:“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众人一转头,几张嘴同时停住,表情尴尬。
一个女孩的身影纤细地镶在门里,双臂搂着胸前一摞书本,赖宝婺张了张嘴,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她明明觉得自己说了,说了很多解释和澄清的话。
在她的想象里。
在她的梦境里。
很多年后,长到很大的赖宝婺经历过世间种种,酸甜苦辣,懂得了宽容和理解,再回头看那个年纪的遭遇,她依然无法消解那时猝不及防的恶意。她依然有一种冲动,想回到十六岁那年,去抱抱那个总在眼泪中惊醒的小女生。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弄疼她,伤害她,编造许许多多的谎话。
到了很晚,赖宝婺依然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只是大了一岁的赖宝婺已经没有这么多的眼泪,哪怕再伤心,她的耳朵里依然塞着英语听力的耳机。
可能这就是成长。
班里对于赖宝婺的讨论甚霄直上,贴子盖到翻了好几页,把严欢的回帖都盖了过去,赖宝婺不去解释了,因为说了再多都没用。
最后张美琴是从儿子邵天赐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二试结束从考场里出来的邵天赐给她去了个电话,当妈的也是第一次从自己这个浑不吝的儿子那听到急得快要出汗的声音:“妈,你现在就去趟学校,看看赖宝婺……您快点去!”
在梁思文的办公室里,所有任课老师包括校领导齐聚,张美琴气得发抖:“我放心才把孩子交给学校,孩子在学校受了这么大委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梁思文主动给她倒了杯水,她也才知道这件事,她的脸色不比张美琴好看多少。校领导们坐在她对面,说着安慰的话,检讨学校工作的没有到位,让她放心,学校会处理好。
张美琴去了趟十二班。课上到一半,赖宝婺被老师叫了出来,在学生们齐刷刷的注视下拎着书包走到门口,小声叫了声阿姨,张美琴米色套装,齐肩的头发烫成微卷,接过她书包笑着说:“天赐晚上就回来了,阿姨帮你跟你们梁老师请了假,今天晚上我们去外面庆祝一下。”
下堂本来是语文秦老师的课,结果等学生们准备好课本,翘首以待,等来的却是一脸威严的梁思文走进教室。
站在讲台后,环顾教室一圈,她面孔冷硬地表示占用几分钟时间。
四下寂静,台下几十双懵懂中又含着惴惴的眼,他们早已习惯在这个中年女老师的眼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犯下的错误。他们畏惧梁思文的严厉,却也心存侥幸。
没有一个错误是无法挽回的,只要你有这个决心。这是常挂在这个班主任嘴边激励后进生的原话。
然而,以为迎来的又是一场疾风暴雨的批评,这帮年轻的孩子们从来没有想过的是,他们会先看到一个中年女老师的泪。
她冷冷地问:“贴子是谁发的?有谁回过,给我站起来,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问个清楚。”
每一个对上梁思文的目光的学生,或尴尬地转脸,或畏惧地低下头。
梁思文撑在讲台上的手臂轻轻发抖。
这个在教育行业工作了快二十年的中年老师,看过也亲身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教育案例,她相信人性最初的纯真和善良,她很认同书里的一句话:善良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善良,这不是书籍或者教育能解决的,真正达到善良的教育要引导孩子们亲身实践,亲身体验,从内心真正认同,才能回过来真正做到以人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