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着的火静止在线头半寸之外。
好一会儿没等到动静的岩松鼠诚惶诚恐地掀起一线眼皮。
目之所及是重久居高临下,眸带威胁的眼神,他身材甚是魁梧,巨山般矗立在跟前,无形中透出压抑的气势。
如此场面,一时竟不知哪边才是坏人。
二表哥一脸匪气地开口:“带路。”
*
亥初三刻,按理应是到了就寝的时间,然而重久还是执意要登门打扰。
从行裹角街茶坊的斜对面,民巷内种满旺盛的榆林,岩松鼠在背后两重威压的逼迫下,忍辱负重地敲上了其中一间宅院的门。
那屋里果然亮起灯,很快,娇柔酥媚的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飘过来。
“来了——谁呀?”
小椿与温蕙各自从两只狼妖的身后好奇地探出头。
朴质的木门甫一拉开,融尽了凡间世俗气的微薄之光便浅浅地投在槛外。
这是个容貌精致的美妇人,墨色轻泽,乌发松挽,眉目里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又不失温婉。
肩头搭着件小斗篷,举手投足的姿态慵懒尔雅,卓越动人。
她一眼见到来者,先是唤了声“馒头”,而后目光落到旁边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上,欣喜的神色显然一收,“你们……”
小椿偷偷扯了扯嬴舟的衣袖,他于是很顺从地放低了身形,将耳朵凑过去。
小椿:“你小姨?”
长得还挺漂亮呢,不愧是狼族正统血脉。
他也想知道。
嬴舟摇摇头,转而去瞅重久。
二表哥面色凝重,斜飞入鬓的剑眉深蹙成褶,深邃的狼眼近乎冷峭地注视着的对方的五官。
然后,失望地吐出一口气来。
妇人挨到那只耗子耳边,讳莫如深地问:“这几位是谁呀?”
得,看样子没找对。
方方正正的一进院落收拾得整齐干净,房间虽不少,住的却只他二人。
尽管扑了一场空,这两口子倒十分热情,重久原想几句话就告辞离开,硬是给招呼进来小坐片刻。
男人张罗着煮水烹茶,女人又去厨房炒了些花生米,来给他们过过嘴瘾。
“今年刚置办的明前龙井,味道清,适合你们姑娘喝。”那丈夫一身读书人打扮,麻利地给众人倒茶,“来,都尝尝,都尝尝——”
他俩不似别的妖,言语疏离客套,反而出奇的和善殷勤。
“唉呀,除了馒头,我们搬来开封后,诸位还是第二个上门与我夫妇俩搭话的精怪呢。”
小椿啜了口茶,放下杯子,“我能冒昧地问一问,尊夫人是什么妖吗?”
“啊?我媳妇儿不是妖啊。”男子大咧咧地挠头笑,“我才是。”
“不瞒你们说,我是只山鸡。”
嬴舟:“……”
重久与他同时森冷地侧头盯着一旁喝水的松鼠精。
后者险些给呛得英年早亡,迷茫地探着两位大佬的口风:“大、大王们,小人有哪里不是吗?”
说完便重重挨了一记脑袋瓜。
重久:“蠢货,我要寻的是女妖和男人,不是男妖和女人!”
“啊,这……”
岩松鼠捂着头,此刻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忘记了细问,赶紧求生欲极强地疯狂鞠躬。
“请、请再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边挨打的和胖揍的吵得正热闹。
大山鸡好像浑不在乎他们的来意,还挺赧然地抓着耳根,不住地招呼众人吃茶点,颇为好脾气的模样。
小椿静静地端详着他与自己夫人相处的言谈举止,无端冒出前些日在勾栏瓦肆听的志怪评书,多有几分疑惑:“山鸡公子……”
大山鸡温和地纠结道:“你叫我阿蓝便好。”
她从谏如流:“阿蓝公子你一个妖怪与人族成亲,是不是也经历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故事啊?”
温蕙立时兴奋地插话:“比方说她发现你的真身后吓晕过去,继而辗转纠葛,舍弃不下;再比方说遇到棒打鸳鸯不识相的道士,历经千难万险终究修成正果……”
听得一半,他就笑起来,嗓音爽朗清澈,甚是开怀。
“没有没有,哪儿有这般离奇,全是说书先生瞎编的。”
温蕙愣道:“编的?”
大山鸡举箸吃了一粒盐炒花生,“只为了哄你们这些小姑娘去吃茶吃果子,当然是怎么精彩怎么讲咯。”
“啊……”她不禁有些失落,“那你们是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的呢?”
“比你想象中还要简单。”阿蓝跟着她托起腮,“我媳妇儿某日从山林路过,我在石头上晒太阳,因见她好看,就追着到了人族的城里,在之后大家一来二去混熟了,互相看对了眼,没什么波折便成了亲。”
“……”
真是比老太太的裹脚布都无聊!
小椿却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蓝和夫人很恩爱吧?我见她还特地给你准备了炒米。”
“嗯,恩爱是恩爱……”
他闻言,用竹筷拨了拨碗里的米粒,眼底分明带笑,可又多了些许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相识五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甚至连拌嘴都极少的。唉,但近来,总感觉有点力不从心。”
小椿不解:“为什么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