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不是你在出力。
最后挑挑拣拣,顾左顾右,勉为其难地买了只陶瓷的孔雀蓝,兼顾了实用与美观。
小椿悄悄在盆儿上拍了两下,瓷器清脆的回音传来共鸣,然而后者仍旧不舍地瞥了几眼她的大红大紫,深感遗憾。
搬新家嘛,还是花花绿绿一点比较热闹啊。
嬴舟不善侍弄花草,故而挪盆儿是店主给帮的忙。铺子内几个打杂的小少年围在周遭,倒是对小椿的根茎枝条颇为赞叹。
“白栎树也能养成盆景吗?”
“我还从来没见过枝干曲线这样美的树苗……这真的只是棵幼苗?”
便有人问道,“公子平时都怎么养的?有什么特别的法子么?”
嬴舟倒是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多陪她说说话也许会有帮助。”
小椿:“……”
她感觉自己被讽刺了。
“草木也需要人陪伴吗?”
“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道理,就如同豢养猫狗……早些时候曾听人讲,每日多夸赞自己的花草,能让其长得更鲜活些,不承想竟是真的。”
“那下回我也试试!”
嬴舟环抱着双臂,看着一群人给小椿换花盆,忽然间,他鼻翼警惕地皱起。
朝周遭嗅了嗅,又嗅了嗅,能闻到空气中蕴藏着的一缕不同寻常的血腥气。
绝非是屠户宰杀牲畜的味道。
他戒备地瞥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街,终究还是收回视线。
罢了,当下别惹上什么麻烦就好,反正他们明日也要出城了。
第9章白石河镇(三)还真是好哄。
因为被人夸好看,小椿后半日的心情都是雀跃的,早间惨遭泼粪的颓丧一扫而光,连带瞧那老大爷也顺眼了起来。
“人族的幼崽们嘴真甜。”
她到夜里还惦记着下午听的奉承话,美得不行。
“我又爱上了这里!”
这么说……此前的确是恨过的。
嬴舟撑着脸颊,两指捏着一根细草在逗小瓷缸中的几尾红鱼,拿余光看她美滋滋地端详自己的新住所。
不由摇头叹道,“你还真是好哄。”
“不是‘好哄’。”小椿如今枝干长长了,能匀出一部分当腿,斜着坐在花盆边沿,“我们当草木的,感情本就不浓烈,对于爱恨情仇总会比较迟钝。”
“所以树精的脾气大都很温顺,不管你怎么招惹我,我都不会生气。”
“这不叫迟钝,这就是缺心眼吧?”他拿草根在她面前晃了两晃。
“都一样啊。他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做‘人非木石,孰能无情’么?我们就是缺心眼。”
她还挺得意。
小椿托腮看月亮,静谧的秋夜灯火残漏,满天星辰黯淡。
春秋就这点好,比夏凉爽,比冬温软,难怪世人会向往着“四季如春”,倘若一年都是繁花满地,温暖适宜,这不比洞天福地自在?
栎树的根苗在夜月下缓慢生长。
白石河镇的万家房舍正渐次入眠,灯烛一户接着一户的熄灭,就显得头顶的月光尤其清冷。
客栈外的梆子声疲疲沓沓,打更人呵欠连天,有气无力,每一个字都透着困倦。
“子夜三更,万事平安——”
响锣轻轻一敲。
……
“丑时四更,夜深露重,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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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地一声。
嬴舟骤然惊醒。
他晚上睡得早,梦里不知为何,总能听到那日山中萦绕回荡的狼嚎。
狼叫大多为了呼朋引伴,甫一开口,远处近处的山狼都会不自控地发起共鸣,这是古早时期刻在血液里的本性。
也幸好他属于狼的那部分血脉被犬族稀释,否则要是出声回应,不过半柱香就会被对方寻到。
因得这个忧虑,嬴舟乍然睁眼,瞬间便没了睡意。
横竖是养足了精神,也顾不得窗外天黑未黑,他收拾好行装,抱起小椿出门,打算启程。
时候尚早,客店的掌柜与伙计竟都没瞧见身影,嬴舟干脆把房钱放在了桌上,留下纸条压着。
城郊的一段路漆黑无比。
四野不见农家,全靠头顶的清辉照明。
月华泼地如水,因为过了十六,圆盘便细微的缺失了一小块。
但光芒不减,依旧明净。
他怀里的嘴碎精被颠得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
“你们属狗的,精力都这么好吗……啊——”她一个绵长的哈欠打完,“难怪白玉京说,他养的狗日间若不遛个一两时辰,夜里就会拆家……”
嬴舟:“你一个除了吃睡,什么也不必管的人,就别成天挑三拣四的了。”
小巧精致的白石河镇不多久,已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满城正值酣眠之际,那客栈角落里的更漏啪嗒啪嗒,铜壶内的漏箭堪堪指到寅初时分。
也就是在这一刻,略缺的明月忽然又圆了回去。
山道两侧的草木无端无风自动,沙沙地摇曳了半晌。
小椿莫名抱住双臂,青嫩的枝干上鸡皮疙瘩一般突兀地竖起了几片木屑。
“你,刚刚有没有一瞬觉得很冷?”
“冷?”他走得周身冒汗,哪里会冷,“没有啊。”
“不是天气的冷暖……就,阴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