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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一个晚上准备动身的。
本是不准备避着小达禄们的,但是不知怎么,小达禄们好像都被那人灌输了一些什么奇怪的执念似的,一听到阿姑准备出野谷就全都扑了上来。搂大腿的搂大腿,抱腰的抱腰,一个个都不许他出山门一步,好像外面有什么能吃人的野兽一般。
阿姑没好意思跟他们说自己以前往外面送过好几次粮食。
虽说是没出了门,但是与外面的世界只一线之隔,外面真的没有他们不知听谁描述的那般可怖。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简单的道理竟是与他们说不通了,这么大点的小孩子们怎么都对于外面的世界一点点好奇心都没有呢,跟他小时候一点也不像。阿姑暗想。没办法,他只能趁着夜色,趁着小达禄们都睡了的时候偷偷出去了。
本来他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去的,但是架不住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刘平顺一直盯着他,走到哪儿盯到哪儿,实在没办法,再加上他突然想起来顺子在外面的村子里还有个爷爷呢,那好吧,那就带上他吧。
叫上了他,刘平顺这才冲着他笑了笑,也不紧盯着人不放了,转而变得十分殷勤,话都不用多说一句,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把该收拾的收拾上。
除了丛叔生前用惯了的东西,还有些衣服什么的阿姑也准备都带上,与他的骨灰埋在一处,也算是有个慰藉。
等到都收拾好了,他们就准备出发了。现在这个时间,小达禄们肯定都睡熟了,再加上路上的时间,留给刘平顺叙旧的时间,现在出发刚刚好。临出门前,阿姑看着那个小包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给丛叔多带上一些银子。
夜晚山谷中的雾气很重,天与地之间好像都变成了湿淋淋的一大片。
前方的路是看不清的,过往的路也渐渐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好像全天下只剩下了现在是真实的,只有呼吸声的存在提醒着他们他们并不是孤身一人。
明明不是月中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月亮看上去出奇的圆,出奇的亮,几乎好似白天一般了,一切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说不准这月亮也是再为丛叔送行呢。”阿姑说。
他们并排走着。
阿姑抱着一个小坛子,肩上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丛叔曾经的衣物。刘平顺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里面装着阿姑给他爷准备的一些吃的用的。不是什么叫人打眼的好东西,但是量很足,足以让这个老头自己一个人吃用上好久。
虽然缘由各不相同,但是两个人心中都很激动,拉着的手都有些微微出汗,一路无话。
阿姑带着他走到一处出口,这是他唯一知道的能够让人通行的一处稍大些的裂缝。
阿姑站在那处裂缝前看着刘平顺。
明亮的月光让刘平顺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明亮的夜晚,他就那样出乎意料的出现了。
阿姑的眼睛里好像有无穷的星河在闪烁,他拉着刘平顺的手晃了晃说:“准备好了吗?”
刘平顺觉得他这话说得很好笑,于是他就笑了一下,他搂了搂身边那人,道:“准备好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跨出去。
看上去和野谷中并无二致的树丛包裹了他们,他们走进了干燥的空气里。
路不平坦,瓶子罐子在刘平顺身后的背篓里叮咚作响。阿姑回头看向那个他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却发现原来不论里面有多少传奇一般的故事,从外面看过去也只是平平无奇的灰褐色山体的一部分罢了。
他怕自己找不到,从肘花上把用以固定的红绳解开系在树上,以防他们回来时迷路。
“你知不知道怎么走?”
“这边应该是后山的一部分,禁地,我没来过,但是大方向应该差不离。”刘平顺重新拉起他的手,就好像他会在自己眼皮下跑丢一样,“向南边走应该就没问题。”
阿姑没意见。这是他不了解的世界,在外面那人说了算。
先去墓地。这是他们的共识。
“诶,你说,”似是要配合这寂静的夜色,阿姑的声音放的很小,几如耳语一般,“要是把丛叔埋在你们村的墓地里,你们村的祖先们会不会不高兴啊?”
“嗯?”刘平顺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你怎么会这么想?”
“毕竟,毕竟丛叔是达禄啊……这没什么忌讳吗?”
“达禄?达禄怎么了?我看他们还能有脸嫌人家忌讳?”刘平顺嗤笑了一声,“咱们就埋在墓地里,谁要是有什么不甘心不情愿的,我等他晚上来找我的。”
“啪”的一声,阿姑轻轻打了他嘴一下:“大晚上的瞎说什么呢。”
刘平顺就着他打过来的手亲了一口。
出了树林后他们走了很久,久到阿姑怀疑这个人其实一点路也不认识,只是在带他绕圈子的时候,他们才终于看到了一些像是矮墙一般的耸起。
“是那里吗?”阿姑问。
几个月没见,那些痛
', ' ')('苦的记忆好像都被更新代替了,面对着自己从小生长的环境,他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一时之间刘平顺也说不好这究竟是不是属于他们村子的一部分。
“这边的空气……”阿姑皱着眉头好像是在拼命想找出来个什么样的形容词,“……好,奇怪?”
刘平顺揉了他的脸一把:“有点干燥是吧?没野谷里那么湿润。”
阿姑觉得不是,好像不是这个差别。
好像有更多他没有接触过的奇怪的什么东西交融在空气里。
“你们这里,之前就是这种奇怪的味道吗?”
“味道?”刘平顺停住脚,仔仔细细深呼吸了几口气,“没有什么味道啊。可能是土腥气,你没闻惯。这边太干了,咱们走得又急,地上的土被扬起来了,然后你就闻见这种‘奇怪’的味道了。”
阿姑皱眉。他觉得不是,肯定不是,他从小在山里跑着长大的,还能分不清什么是土腥气?
刘平顺看他实在难受,安抚道:“咱们给我阿爷送完东西就马上回去,一刻都不多呆。”
他这么一说,阿姑倒不好意思起来,怎么就至于还不让人家爷孙俩好好叙叙旧了。
他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就随口一提,许是我多心了,可能就是土腥味儿,我没闻惯。到时候你们爷俩好好说说话,都这么久没见了。咱们又不急着回去,天亮之前不就行了。不对,就算是天亮了也没关系,左右咱们是出来了,他们一帮子小屁孩还能来把咱俩抓回去不成?没关系的。”
刘平顺揉了揉他的小脸蛋。
果不其然,还是走叉了,本来是准备直接到墓地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到了村口。
阿姑提议先把东西给他爷放门口,这死沉死沉的,别再给刘平顺压出来个好歹。结果这人还不愿意,说什么可能会被旁的人家拿走。
阿姑就说让他先去见他爷,他也不愿意。本来就是来完成丛叔的心愿捎带脚看一眼他爷,现在这主次掉了个个这怎么能行。阿姑说不过他,就随他去了,反正看这人的样子好像也并不感觉有多沉。
他们在路上捡了两个又粗又壮的大树枝,准备用这个来挖坑。
刘平顺提议找个中心的位置,阿姑不愿意,他们在墓地的边缘停下。
“本来丛叔就不是什么爱热闹的性子,而且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你们村的人联合起来欺负我们丛叔怎么办。”阿姑用那个树枝子砰砰杵着地,“就这儿,你听我的。人家那里面你没见都是一家一家的啊?咱丛叔就一个人,真要在那儿还不得被人欺负?”
“外面这风水都不好了。”
“你还懂风水?”
“……我不懂我也知道大家聚堆儿的地方肯定比谁都不愿意呆的地方好啊。”
阿姑语重心长地用带着点浮土的手,毫不客气地踮脚拍了拍刘平顺的头:“你这个傻孩子,你就听我的,绝对没错。我跟你讲,丛叔一准儿是去找我爹了,他肯定不会在这儿呆着的,这儿就是走个过场,了却他的一桩心愿。你要是真给你丛叔安排了那个地方,人家家大业大的,还不成天跟丛叔找事儿?在底下呆的都不安生!”
“照我说我选的这儿最好,安静,还能遥遥看见咱野谷外面的山的一个角。”
刘平顺还想争取一下:“……我听我爷说这儿风水好,福泽子孙——”
“福泽个屁,”阿姑打断他,也不跟他多说了,拿着树枝子直接开挖,“丛叔哪儿来的孩子?福泽不福泽的吧,没用。让他跟我爹俩人好好过去吧。”
刘平顺见实在没办法,只好无奈把背篓放下,跟着他一块儿挖。
“小心你爹半夜来骂你。”一边挖刘平顺还不忘一边吓唬他,“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
“哈哈,”阿姑一笑,“我求他半夜来骂我。”
工具不趁手,干活儿都没劲。他们挖了半天才挖出来浅浅一个坑。阿姑双手磨得通红,实在是顶不住了,坐在旁边休息。
“诶我说,这外面和里面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嘛。”
正当他想招呼刘平顺过来也歇会儿的时候,突然听闻不知哪里传来的一阵嗡鸣。
那声音极快极大,几个呼吸间就从蜜蜂般的响动变成了好似能让大地为之震颤的隆隆。
刘平顺听见这声,一愣,立马扔下树枝跑到阿姑身前护着他。
阿姑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是地动了吗?”
刘平顺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没有回答,拉着阿姑就往村子里跑。
“地动得去空地啊,你别跑了!”阿姑拽他。
“这不是地动。”
“……什么?”
“这不是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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