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也并非是我在说负气的话,从我和祁洛在巴厘岛分开至今,除了当天我下飞机的时候,有过一通简短的报平安的电话,两个人再无交集,就像这么大半年的交往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就是觉得生气,他既然早就跟前任去过巴厘岛了,为什么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非要我乐呵乐呵地计划好种种细节,他倒好,在一旁看我跟看傻逼似的。”既然说开了,我索性一把把酒杯拍到桌上,吐起苦水来。

“如果他真的在乎,他就不该这么没事人一样拖着行李跑了,我知道他很忙,我也不是占用他很多时间。”我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一比划,“就半小时,花半个小时,好好跟老子说说话,会损失很多钱么难道?这几天也压根一个电话都没有,国际长途很贵我知道,他是怕破产么?”

“哟呵,看不出来啊,你平时那么欢脱阳光不拘小节的,这会倒有这么多耿耿于怀了?”池峻眯着眼睛,把玩着酒杯调侃道。

这话听的我甚为激动,酒精拼命刺激着脑垂体,我忍不住一拍桌子,大着舌头道:“每个人在社会里,都有很多张面具你明白么?可能真实的我就是这样呢,可能我并不是你们认识、你们以为的那样呢?只许我大喇喇装笑脸,不许我发泄一下,这不公平。搞笑艺人还有得抑郁症的权利。”

池峻连忙过来给我顺气,道:“其实我挺理解的,在恋爱中,如果能时时刻刻都做到成熟冷静得体,那你一定是不爱那个人。”

啧啧,看,这才是跟我掏心窝子的好兄弟嘛,我听得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但是学哥这个人,当太子爷、当领导惯了,你们公司一直是封建大家长的传统管理模式,你有没有想过,学哥也一直挺强势、挺霸道的。他可能有一种观念,只要是他的,就该有条不紊地顺着他的意思走。所以当你一旦质疑他,或者违背了他的意思,他就会下意识用更激烈地手段来打压。你要想他放下身段来哄你,其实挺难的。”

池峻这个分析倒是头头是道,我忍不住喝彩道:“对,怼祁洛那只畜生!”

祁洛就他妈是这样的人,这人有种骨子里、娘胎里带来的傲慢,就好像他说“我可以跟你道歉,但我不后悔”,在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我顾喆是他的所有物。

其实这次我也知道他在生气什么,我们俩都是犟,都想让彼此先低头,比赛看谁更宁折不弯。

总之我特别不愿意妥协,尤其是在舅舅的前任这个问题上。大不了就这么耗着呗,反正我不急。

我看着前方舞池里跳耀迷离的光线,道:“但其实,他觉得愤怒,只是出于自己的所有物,竟然敢挑衅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在乎我们的关系,你明白么?”

“哎,当局者迷。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学哥最喜欢你哪一点?”

祁洛喜欢我哪一点,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这我还真不知道。

没办法,我愣愣地思考了一下,破盘子破摔道:“g点。”

英俊差点一口饮料喷到桌上,他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抽出一张面纸蹭干嘴角:“没有原则的迁就陌生人,和没有底线的苛责最亲近的人,我们都是这样。”

的确是。我不置可否。

人性本如此。池峻说的一针见血,我被他看透了,这种感觉像是出门忘记穿内裤,被人当场指出来一样。

“别说我了,”我抬起手,指了指纸袋里的那个古早味的镜头,“你要给少年陆送东西,为啥不亲自送过去给他,还要说是我送的,平时我跟他才说过几句话,他能信吗?”

拜托我鸿雁传情,这才是池峻下班拉我出来喝小酒的目的。

他啜饮了一口手中的鸡尾酒,对我道:“卖你个人情还不好。我说了不见他,就不见。”说完目光又飘向了别处,悠远而忧伤,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说是要跟我深夜痛哭把臂长谈,池峻却一个人喝了个酩酊大醉,在我费力地拖着这一大坨上楼的时候,一阵夜风吹来,把我惊了个寒颤,我猛然想到:据说明天,祁总就要回公司了。

在我纯真的畅想中,我和祁洛的关系,巴厘岛之行已经糟糕到了极致。然而,每当我自以为正跌落在人生的深渊谷底,乐观地想象否极泰来的那天,命运马上就会露出藐视的目光,扬起讽刺的笑容,抬手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教训道:“打死你他妈个丑傻逼!”

祁总和张海丽一前一后推开楼梯的安全逃生门,萌叔正夹着烟,天花乱坠地吹嘘着自己某日在酒吧里的一段艳遇,当时张海丽的脸就绿了。

何志猛像演哑剧一样,及时地闭上了嘴。他手中的烟头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又看了我一眼,冲着地板讷讷道:“祁总好,张总好。”

我看他这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就来火,领导算什么,您刚才那个背地里怒怼领导的劲儿呢!

我偏偏不看张祁二人,叼着烟头深吸了一大口,朝着窗口吐出一大口烟圈,这才将烟头在脚下踩灭。

张海丽目光一紧,当即就望向祁洛,面色有些紧张。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们楼梯间不能抽烟,公司有明文禁止。祁洛又对这方面的细节相当看重,这回被他逮个正着,也算是撞枪口上了。张海丽虽说对员工苛刻,关键时刻,仍是护短的。

祁洛亦不看我,用他那种一贯欠揍的口气,反问何志猛道:“我记得公司似乎是有吸烟区,你们在这里抽烟,是觉得多走几步很累吗?”

其实我和萌叔就在这儿吸过一次烟,大多数时间我们都逃到天台上去了,没想到流年不利,

第一回就被大boss逮个正着。

这几天张海丽火气大,还特意把办公室换到了厕所旁边那个,用我们部门小王的话来说,就是张姐为了看谁懒人屎尿多。所以我俩压根不敢跑那么远,在楼梯间抽烟,也就是就近图方便,怕一会干活儿了领导找不着人。

何志猛涨红了脸,半天没出声,张海丽也跟着赔笑脸。我把打火机往兜里一揣,看着祁洛背后的窗户,道:“是很累啊。”

这对姘头当即吓了一跳,一齐惊惧地看着我,祁洛紧抿着嘴,眼神紧了紧,像猎豹试探羚鹿那样,两道目光小刀子似的嗖嗖嗖朝我飞过来。

我统统视而不见,手指在口袋里一下一下捏着打火机的硬质外壳,道:“我们每天上午8点半到公司,下班动辄晚上8、9点,一天一半的时间都在公司奉献,我又不是铁打的,能不累吗?”

萌叔拉了一下我的袖子,示意我别说了,我甩开他的手,继续补充道:“我和何志猛会在这里抽烟,也是因为工作有问题随时要找,我们一上午都没喝过水上过厕所屁股都没离开过座椅,这些,您知道么?”

海丽姐看了一眼我和祁洛这剑拔弩张的势头,匆忙圆场道:“是,最近是比较辛苦……小顾,多坚持一下,互相理解一下。”

祁洛悠悠地朝我扫一眼,对我之前的怒气通通避而不答,总结道:“你们之所以会在这里抽烟,是因为你们部门,还没有一个严格的规章制度,员工对自我的要求过于懒散。如果有下次,必须严格的处罚。”说完,他看了看张海丽,转身便走了。

张海丽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我俩,赶忙跟了出去,一路解释道:“是是是,这方面,我一定会跟他们重申公司的各项制度……”

一直到这俩人的声音远的听不到,萌叔那脖子才收回来,一脸心有余悸道:“祁总最近是性生活不和谐吗?肝火这么旺?”

“谁知道。”我从烟盒里又抖出一根,重新点上火道。祁洛身上穿的那件黑色的风衣还是我给选的,衣服还眼熟,人却生疏的很,没意思,真没意思。

“那你又是怎么了?吃了豹子胆了?”他小心地看着我道。

“没有,哎,也许我该辞职了。工资这么鸡巴点,每天累如狗,还不如去卖肾。”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萌叔附和点头,撮巴着已经灭了的烟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要不去国外捐精吧,据说补贴很高,还有人免费给你撸,多爽。”

下午张海丽和萌叔照例在办公室大吵大战,当时我被派出去外勤,错过了几年难得一遇的盛况。

据小王转述,在他俩激烈地争吵后,萌叔猛地推开门,光着膀子,把上衣一把甩在地板上,怒喝道:“老子不干了!”随后长吟了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双目瞪如铜铃,骑着他的小电动,扬尘而去。

想想萌叔多少是受了我的鼓吹和影响,我的内心还是自责的,我们都是天天为五斗米折腰的小市民,希望他能早点迷途知返,回来跟张海丽认个错。张经理虽然嘴上刻薄,骨子里还是心软的,萌叔肯表示个态度,这事也就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场大战太过伤肾伤神,海丽姐难得没抓着我们开刀,下班时间竟然灵光一现地恢复了正常。

现在六点半,英俊平均下班时间是凌晨一点,我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附近游荡了一会儿。跟英俊这种工作狂魔住在一起,就别想正儿八经能吃上东西,胃里空搅着疼,遂游荡进了家门口的全家,想拎一份便当凑合了事。

正犹豫着选黑标还是普通,猪扒还是鸡腿饭,我脚边突然窜过来一只灰蒙蒙的玩意,又大又肥,当即我差点没叫“啊抓老鼠”。

定睛一看,我家来福“汪汪”叫了两声,扑到我膝盖边上来舔我的手,我侧了侧身,伸出手揉了一把来福的狗头。

这段时间来福被胡一鑫照顾的很好,嘴上的伤基本上没有大碍,体重渐长,性格也不像刚买回来时那么怕人了,就是特别黏祁洛,对我只是应付。

一转身,祁洛就站在便利店门口,他抬手指了一下门外,来福“汪”地一声欢叫,乖乖地趴了过去。

我看祁总身上穿着速干衣,手里拿着运动水壶,头发柔软而蓬松,鬓角有一丝未干的汗水随着他抬头喝水的动作滑下。门口的灯光尽数打在祁洛的身上,将他深色的衣服罩上了一层淡黄的辉光,领口露出的皮肤白皙质感。用余光瞟去,显得与我两眼无神、精神萎靡的很有距离。

大概是刚健身回来,今儿全天下的领导都偷懒了。我曾经笑言,他运动完大口喝水喉结滚动的样子,尤为性感。现在却不敢多看。我在想到底是不是该跟领导客气地打招呼,还是装作前男友重逢不认识走过去算了。

他的眼眸依旧冰冷矍铄,从我身边经过,像以往无数次的习惯一样,走到冰柜前面,选他固定会喝的那款饮料。祁洛的生活就是这样,井井有条,充满了计划和条理,而我并非如此,粗枝大叶,得过且过。大概我不在身边,他也不会感到寂寞。

这么想着,忍不住自嘲地想,自以为身处他人生活的中心,实则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个房客。

来福在我们中间跑来跳去,看着我们俩一副欠了隔世钱的样子,歪着脑袋有点疑惑。跑过来想咬我的裤腿,被我一伸腿闪过,挥着手让它回祁洛那去。

祁洛冷冰冰地转过头,垂头看着地上的来福,道:“过来。”

一瞬间恍惚错认为他在叫我,我甚至都要答应了,还是假装注视着货架上的垃圾膨化食品,强忍着没有转头。

一直到祁洛带着这条蠢狗走了,我一直提着的气才倏地松弛下来。我看着他的背影,回来之后他好像又去剪了头发,脖子根那儿露出一点发青的发茬。

一人一狗走了几步,眼见祁洛似乎有要侧头的趋势,我连忙将偷窥的眼睛转回来。

结账时,前台妹子突然叫住了我,转身从微波炉里取出一瓶牛奶,递给我道:“您好,这是您的牛奶。”

我有点纳闷道:“没有买这个。”

“是之前那位顾客买单的时候,嘱咐我给您的。”妹子一边手忙脚乱地解释,边朝头顶比划了一下,道:“很高,带着狗的那位先生。”

我呆呆地“哦”了一声,将牛奶拎在手里,加热过的瓶身温温的,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倒流逆行回到胸腔,四肢才慢慢有了知觉。

这天傍晚,我躲在小区的儿童滑梯下面坐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东想西想,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结论。偶尔有小朋友尖叫着从头顶滑过的声音,吸管被我咬的扁扁的,牛奶握在手中,终于变凉了。

“我唯一期望的事情,就是今夜不要梦见你。我太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我对牛奶瓶自言自语道。

或许,比我们最终将分离这个命题更让我担心的,是我在这片名为祁洛的海里,干涸而死,再也找不回原来的那个自我。

我面无表情地走在小区里,下午7点还火辣辣的太阳晒的我头皮发麻,隔壁超市的大喇叭适时地响起了一首乐曲,听着耳熟,回想了一下,竟然是《春光乍泄》里的bg《waterfall》这么有品位。

这部电影是跟祁洛一起重看的,王家卫逼格太高,那天累如狗,看到一半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放完了,画面跳到了《阿飞正传》里梁朝伟穿西装抹油头那里。我当时转头去偷看他,舅舅从始至终都一丝不苟地盯着屏幕,只是手悄悄伸到我背后揽了一把。

《春光乍泄》的剧情我已经全忘光了,可是这首《waterfall》我还记得。

我突然觉得眼眶被血红的烈日灼得很热,那些旋律就像一根纤细的针,硬生生把记忆从大脑皮层剥离出来,强硬地与之缝合在一起。

自打这天的何张两人的萨拉热窝大战伊始,萌叔那枚已经开始谢顶的半秃头,还真没有再在我们办公室出现过。

据八卦百事通部门小王透露,萌叔本要辞职下海回家做生意,被张海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劝住,两人达成一致,张海丽亲自去找祁洛给何志猛批了年假,让他好好休整一下,辞职这事暂时作罢。

我在一旁听着好笑,还能用什么手段,不就是肉体和爱呗。

祁家的养生项目各项关节终于打通,部门小王又说了,上头对这个新领域极为看重,将要从我们公司的高层调一个人手去广州常驻支援,极有可能就是祁洛。

八卦就这么一飞,我就这么一听,是祁洛或是其他,都与我没有多大干系。

经历过一个多月的轰炸式轱辘加班,终于迎来了短期的休整,上头心血来潮要带我们公司的员工去搞个烧烤party,地点就选在祁洛郊区的汇佳别墅。

party固然是好事,然而这个活动,是跟我们养生项目的合作公司一起举办的,对方老总姓邢,在部门小王不遗余力地渲染中,是个酷爱中国风的诡异妖魔。

于是,张海丽特意置办了一批唐装旗袍,要求我们全体员工,穿着这种充满了酒楼洗脚城气息的服装,出息这场草地bbq。

没想到,人在点子背的时候,参加个烧烤趴,都能烧出幺蛾子。这次前往汇佳别墅,如同一枚深水鱼雷,再度引爆了我这段时间以来半封闭的避世状态,给了我重伤一击。

那天邢总带着自己手缠飘带的中国风小女友,从一辆酱紫色迈巴赫上面下来,派头极大,简直犹如奥巴马访华。我们这一群穿着藏蓝色唐装的傻逼,自然是手持烤叉、夹道欢迎。

张海丽捯饬了一件浅蓝色滚边旗袍,千年难得一遇的把黑框换成了隐形。张总身上的旗袍剪裁精良,比我们这些临时租来的破烂布衫讲究的多,的确是把她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显现了出来,加上妆容配合,整个人那种刻薄的攻击性也冲淡了许多。

可惜萌叔不在这里,假设他在我旁边,一定会嘚瑟地摸着下巴上的胡渣,道:“果然是我的!”

在人人中国风撸串的诡异的场景下,祁洛仍然坚持了一身黑色西装,显得整个人鹤立鸡群极了。想想他穿着这么不便行动又死贵死贵的一身行头,等会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举着鸡翅玉米来啃,我就绷不住想笑。不过他是领导,怎么随心所欲都是应该的。

领导们噙着关怀和蔼的假笑开场说了几句,诸如“祝养生项目圆满成功”“公司的明天更辉煌”等等客套话后,便钻进了房里享受,等着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将烤好的食物送进去。

上一次来汇佳别墅的时候,我还在念大一,回国来过春假。一连几年故地重游,心境和从前愣头青傻小子已大有不同。

我举着张海丽塞给我的一串大虾,绕着祁总的豪宅转了好几圈,汇佳别墅是祁家早些年置办下来的,祁洛在这里长大,按说有很多成长的回忆。

我心想,咱们祁总也是够委屈的,有豪宅不住,偏偏跟我挤在出租屋里。

就这么转到门口人迹罕至的车库处,终于,那个穿着一身银白大貂袄的男子,从一辆大众辉腾后面绕出来,走到我的面前。

其实从一进门开始,我就感觉暗处老有人在看我,这下终于正面交锋了。

萧恺文打扮得非常浮夸,就如同我常在电视台碰见的走穴圈钱的过期艺人,那件不知真假的雪白貂皮晃瞎我的眼,哦,据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我不熟识的十八线小咖。

相较之下,我这样唐装look的洗脚城进城务工男青年,看起来就要淳朴憨厚的多。

“顾喆,终于正式见面了。”他勾了一下胸口的项链,冲我挥了挥手道。

见我并不言语,萧恺文又补充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是邢总的客人,不是非法入侵闯进来的。”

他主动澄清,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既告诉自己,这个人说的话,什么都不要听,又忍不住好奇心,很想看看祁洛喜欢过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萧恺文扭头看着那辆许久没有开出过车库的大众辉腾,摸了摸,道:“真怀念啊,上一次坐在这辆车里,大概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这车是祁洛上大学的时候开的,大概对他来说,也有着他们之间许多共同的回忆。

这话跟他在巴厘岛找祁洛拉家常的语气一模一样,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再一次听到,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杀伤力了。

那双戴着银灰色美瞳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的脸,顿了几秒,突然道:“像,真的很像。”

这一瞬我忍不住哑然失笑,这话的意思是,老子跟他很像?长得像?老子没长一张鞋拔子整容脸啊。

我嘴角抽了抽,道:“哪里像,我改。”

“啊,你不要误会,只是感觉像。”萧恺文古怪又局促地笑了笑,“祁洛大约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一直没有搞到手的人。男人嘛,多少这方面都有些情结。所以他喜欢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那个人的影子。”

“比如我跟你。”银色头发的男人把玩着胸口的项链道。

他每说一个字,就感觉有只手,恶意地在我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上捏了一下,等他说完,那颗心就已变成了一堆软烂的橡皮泥,骨血都被挤出去成了浆。

原来是这样,他娘的没完没了了还。

我当时的反应就是,一个初恋就够多事的了,竟然还来个心心念念了多年的梦中情人,再加上一个还是新欢的我,祁总肚里能撑船啊。

“哦,是吗,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活在当下就好了,我并不在意这些。”我拙劣地选择着措辞,想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他笑了笑,歪着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会,道:“其实他不该同你在一起的,你不是能成就他的人。”

“祁洛就像一把利剑,天生就该饮血,就该被挥舞、去刺穿,他跟你在一起,就只能变成强行被收藏在箱匣中的古玩,除了落满灰屑,没有任何的价值。”

这话说的我心情拔凉拔凉,这段时间我总在被各种人不停地否定,一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前任,指着我的鼻子说了一大通文邹邹的台词,总结一句话就是:你们不适合。

我们不适合,身份年龄性别地位都不合适,这是我一直炳若观火的事情,然而被一个见过只两面的陌生人指出来,还是非常非常非常的不爽。

我冲他点点头,真诚道:“挺有道理的,我很赞同你的观点。你还有要说的吗,没有我出去撸串了。”

虽说面上装的云淡风轻,但内心那种羞辱而愤怒的感觉,还是非常让人心肌梗阻和食欲不振。

我举着这串被吹冷了的虾,又像个洗脚城搓脚的大汉的一样,十分傻逼的转回了草地。张海丽逮着我,非让我和助理小黄把一盘生蚝给祁洛他们送进去,我心说刚在人前男友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这就给眼巴巴送吃的,全职保姆都不带这样的。

朝落地窗那边瞥了一眼,祁总和邢总正在里间畅谈人生与哲学。邢总面色有些苍白,笑起来的样子尽管灿烂,但总感觉带着股阴柔味,祁洛还是那副面部神经偏瘫状,但谈话间微微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对邢总的肯定之意。

啊,真是英雄惜英雄啊!霸道总裁的世界,我等蛇鼠之辈岂能洞悉。

趁着同事们都在吃吃喝喝,我躲在大盆盆栽后,贪婪地注视着祁洛,这样的时刻,不用加以掩饰,不用逃避退缩,真真难能可贵。

跟平时他那副脸丑欠揍的样子不同,此时的他,看起来沉着又自信,身上的衬衫在下午三点半的阳光的照射下,有着一种不属于现实生活的光泽。

倘若萧恺文说的那个,祁洛默默爱了很多年的人,现在就站在他身边,他会不会,笑得更从容开怀?

我扯了个慌说要方便,就趁机从别墅后门溜出来跑了,一边走一边脱掉这件一股子化纤怪味的唐装上衣,觉得这一下午真是荒谬透顶、浪费生命。

穿着里面的老头汗衫,在大街上溜了一阵子,喝了瓶冰可乐,我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点。正打算打个车回家,手机叫了,一个联系人,俩字:舅舅。

我当时还在想,祁洛这孙子终于良心发现知道服软了,还故意晾了一会儿才接。

接通的那瞬间,我才意识到,祁洛的手机号码,在我这儿存的是祁总,叫舅舅的,就一个,就是我亲舅舅。

电话一通,首先是一阵很含混的呜咽,我以为是串号了,握着手机“喂喂”了两声,只听我的亲舅舅祁海峰清了清嗓子,带着哭腔道:“喆喆啊,你,你外婆没了!”

当时我愣了一下,花了整整几秒钟思考“没了”,到底是很么意思。我以为他打错了,正想确认,舅舅继续哽咽道:“我现在,我现在过来接你,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外婆家。”

这一霎那,那种久违了的,一下子失去亲人的恐惧,自打我老娘去世后,再度光临了我的生活。

在我的印象中,我外婆一直是个身体倍棒、生命力旺盛的小老太太,住在乡下每天买十斤菜,跟小贩讨价三十分钟不喘气的那种。一直到接到这个电话,我才迟迟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过她了。

永远笑眯眯、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外婆,怎么会不在了呢?

外婆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喆喆,下次再来玩啊”,还是“你这个吃肉不长肉的败家东西”?

我把手机抓在手里,失魂落魄的在街上飞跑起来,跑了几步,才意识到,我现在这在郊区,跑回去得跑两小时。

又浑浑噩噩地划开锁屏给祁洛打电话,摁了几次接听键才打出去,当即就是一个单调冷漠的女声,对我道:“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我操。”我骂了一句,鼻子一酸,一下子知觉和意识恢复过来,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是在太多时候,我都过于依赖祁洛了。先前被阻隔的世界又开始转动,我连忙拦了一辆车,朝市区飞驰而去。

第20章/星期三一场葬礼

晴朗多日,傍晚豪雨悄然而至,浇息了十月份还灼烈耀眼的旭日。

先是一滴清透的雨滴坠落在车窗碎裂,流下道道蜿蜒印迹,像什么人遗落在此的眼泪。随后大颗大颗接踵而至,猛烈地冲洗着眼前的街景,最终,雷鸣和闪电姗姗来迟,黑云压城。

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在街口胡乱鼓胀舞动,道路两旁不断有行人匆匆而过。我坐在车里,心想,大概老天也知道,有一位老人在这个下午,仓促离世。

祁海峰,我的亲舅舅,坐在副驾座上用纸巾捂着脸,发出短促奇异的啜泣,身旁的司机一语不发。

我坐在后排,身边放着忙乱收拾的行李包,拉链没拉好,一只袖子掉了出来。我低头把衣服塞进去,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屏幕一直很安静。

就像过年小孩总要躲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玩手机一样,我也不敢频繁摁亮屏幕来确认。把手机收进口袋,我又呆呆地看了一会窗外流动朦胧的雨景,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合适,复而又低下头来数座椅上的皮质纹理。

舅舅哭嚎了一阵子,转头看了看,像才发现我在这里一样,将一串扯得破烂的卷筒纸递给我。

我其实没有哭,但是还是接过来,往脸上随手揩拭了一把那本不存在的泪水。结果我尴尬地发现,那上面沾了不知道是舅舅的鼻涕还是眼泪,擦在脸上湿乎乎的。

穿过寂静的几乎连水滴滴落的声音都能听见的小树林,沿着铁路驶过山丘,就到了外婆的家。

车进了村子,整个田埂上都是水,泼瓢大雨还在持续地下,前边很黑很黑,几乎看不到一丝光。

我们的车一停下,立即涌上来很多并不面熟的人,他们穿着雨衣举着手电,告诉我们说,外婆的遗体已不在家中,放置去了灵堂。有人扯着我的袖子,让我去看看,又有人阻拦说现在太晚了,小辈先休息,明天再去。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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