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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着山峦叠嶂的博山炉静静伫立在堂前,鹤纹环绕的罗汉床上卧着西晋当朝翻云覆雨的大权阉——贺澜。
许是近来赈灾一事让他颇有劳神,加之那草包皇帝突然派状元郎前往漳州,明面儿上说是寻些珍稀物件儿,实际意欲何为,朝廷里没有傻子,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番说辞。
掺了安神成分的沉香在室内弥漫,烟雾缭绕,沉睡之人渐入虚幻。
“清儿,今日功课如何,待为父考你一番。”
纹理细腻深沉的红木书桌后,两鬓略有花白的中年人,一脸严肃,一身绯色鹿纹官服还未脱,足见他对儿子功课之上心。
叫清儿的孩子不过六七岁光景,一脸的不情愿,却不敢言语,只垂着头,与他父亲一问一答,检验这段时间的功课。
“不愧是吾儿,看来夫子教授的课程你都理解了。”面对最小儿子的聪慧,让男人心里倍感欣慰,连在朝廷受得起也暂且抛之脑后。
“可是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白,不知您可否能为儿子解惑?”
坐着的男人俯下身,面带慈爱,深深地凝望,像是透过了千山万水,静谧沉默地驻眸这曾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
难得的晴空万里,帝王仪仗在山间行进。
前后数百宫人簇拥下,面容俊俏的皇帝扶着步履蹒跚的太后,缓步拾级而上。
清佛寺在京郊,原本建来也是为了皇家礼佛祈福。可自从先帝被贺澜蛊惑,偏信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已经许久未有人来此了。
最后一阶登上,慧明法师携寺院内一众僧侣正在此恭敬等待。
“阿弥陀佛,陛下与太后驾临敝寺,实乃我佛慈悲,众生之幸。贫僧率众弟子,恭迎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众弟子随住持跪拜在院门口,恭敬磕头行礼。
“平身吧。”谢欢鸾挥挥手,笑道,“住持大师与诸位高僧日夜庇佑我西晋,实乃我国之幸事。今日朕与太后至此叨扰,多谢贵寺款待,亦祈愿我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天下苍生皆得解脱。”
太后也顺着谢欢鸾的话往下说:“阿弥陀佛,哀家也许久未曾来清佛寺清修,这回到贵寺,倍感亲切,心灵得以荡涤,愿佛法庇护我朝,也祝各位高僧修行有成,佛法无边。”
那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是贺士清此生永不会忘怀的末日。
京城百姓晨起忙碌营生,翰林院大学士贺绍的府邸却火光冲天,哭喊声响彻震天。
“快,快带清儿走!”贺府乱做一团,抄家的官兵在府里恣意妄为,贺绍浑身是血,却还拼了命护住只有八岁的儿子,托付给他最信任的管家,企图把人送去安全的地方。
“不,爹!孩儿不走!爹明明两袖清风、忠于圣上,是那些歹人奸佞的错,是他们罪该万死,凭什么,凭什么是我们遭殃!”小小的孩童虽已饱读圣贤书,却仍不曾参悟官场的道理。赤红的双眼里倒映出这人间惨案,拼了命去护住被那些官兵伤得奄奄一息的母亲。
“我不走,我要和爹娘在一起!不是我们的错,为何、为何要让清官蒙冤、让奸人得逞!”他声音清脆尖锐,很快便引来了领队、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韩庆哲。
“哟,贺学士当真清风峻节,连养出来的孩子,也这般泾渭分明、明辨是非。”
“可惜啊,再怎么高风亮节,说了不该说的话,碰了不该碰的人,挡了不该挡的道,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咯!”
嘲讽的声音犹言在耳,贺士清亲眼看着父亲母亲被斩杀在自己面前,甚至,待他从这地狱般的噩梦里清醒时,竟成了宫里成百上千个卑微低贱之人中的一个。
翰林院大学士贺绍,贪赃枉法、罔顾朝纲,于家中搜出金银珠宝、地契房约等折合钱银数百万两,人赃并获,却还妄图阻拦朝廷命官复命,被斩于府邸,此案一出,圣上震怒,下令诛其三族。
青灯古佛,皇帝跟在太后身侧,恭敬地上香,暗暗在心底祷告,诛杀奸佞道阻且长,愿上苍保佑。
礼毕,慧明住持在前面指引二人走进佛像西侧的密室,三人围坐在圆桌旁,太后捻了几颗缠在手心的珠串,叹了口气,慢慢道来。
“既想清除阉党,自然要做到知己知彼,哀家对那阉人知之不多,但也可与陛下说道一二。”
慧明也跟着点头,一脸祥和,开口道:“贫僧尚在凡尘时,也曾了解过贺家当年的事。”
“唉,提起此事,阿弥陀佛,世间波澜,皆因欲念而起,因果报应何时了啊!”
谢欢鸾起身,直挺挺地跪下,言辞恳切。
“朕原本一心想要做个闲云野鹤之人,却不料一朝坐上这龙椅,前有猛虎,后是深渊。朕并无甚远大志向,只愿此生能铲除奸邪,还西晋一片澄净太平之世!”
“母后与方丈本可置之不理,如今因朕而入局,朕定当竭尽所能,护您周全!”
太后和慧明连忙起
', ' ')('身去扶,佩服皇帝的能屈能伸,也怜悯他的处境,三人对视片刻,都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坚定和决绝。
“贺澜出身凉州贺家,其父为你皇祖父在位时的大学士。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却遭小人陷害,落得个三族被诛的下场。”
太后苍老的声音平稳泰然,可谢欢鸾似乎从这寥寥几句里听出了凄苦和惨痛。
贺士清入宫前读过书,写得一手好字,被分进了内学堂。
“你叫什么名字?”内学堂掌院是个老太监,干瘪清瘦,却脊背挺直,不像个阉人,瞧着倒像是公正不阿的私塾先生。
士清,是父亲对他的一片希冀,可如今这名字却成了讽刺。
“回公公,小人贺澜。”贺士清恭敬答道,他早已成为了这片深海里的一叶孤舟,再无人能替他遮风挡雨,排忧解难。
魂不守舍的孩童骤然背负了血海深仇,却无处可伸,他孤苦伶仃,被扔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莫说是复仇,就连活着都是件苦事,一不小心就会被滔天的波澜吞噬。
可贺澜从不曾放弃希望,他要活着,要亲手为贺家报仇。
父亲,你一生赤诚忠心、勤勉为民,到头来却落得个身首异处、家族被诛的下场,那这冤便由我来伸,这案便由我来翻!儿子定要让世人看到,我贺家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作奸犯科之徒!
而一腔热忱被无情践踏,不懂得媚上逢迎、阿谀奉承的贺澜,很快就被从内学堂挤兑走。
苟活在这样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全凭掌事心情,任谁都可拿捏他一番。
若触人霉头,连自己葬身何处也不知,更遑论为家族报仇翻案了。
无数次被罚在夜里倒夜香、扫茅厕,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还吃不饱穿不暖,十岁的贺澜很快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命若游丝。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薛思远、大理寺卿宗擎、刑部尚书江宏意,皆与他狼狈为奸,整个司法吏律被他牢牢握在手心,如何能不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太后眼尾的皱纹愈深,她字字泣血、痛心疾首,几次哽咽说不出话,却仍开口,“先帝本就打压世家贵族,戚氏一族为自保才退隐,未曾想,竟被那阉人钻了空子,是哀家不中用……”
“母后,休要妄自菲薄,这不是你的错。”
从二人只言片语间勾勒出一个在深渊里挣扎辗转多年的可怜人,可谢欢鸾想不通,这样世代清廉的人家,这样忠贞不渝的言传身教,为何会走出如今的贺澜?
瑞兽吐息式微,罗汉床上的权臣幽幽转醒。
“启禀提督,威远公有书信来。”门外人低声汇报,贺澜随手拿起搁在床边的浓茶,呷了口醒神。
“嗯,进来吧。”怎的又梦见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他皱眉扶额,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接过来人呈上的信笺。
“威远公这是又沉不住气了?”读完信,随手将纸往地上一撇,跪在地上的人立刻会意,拾捡起来,丢进焚香的炉鼎,烧了。
“下去吧。”贺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信烧成灰,起身理了理被睡皱了的外袍,向里屋走去。
等身的铜镜映出一张面容冷峻、双眸深邃、目光狠厉的人,他身形挺拔傲然,丝毫不像是在尘泥里浸染多年的阉人,倒像是权贵官家悉心照料养护的贵公子,气宇轩昂、神态自若,举手投足间尽显非凡气度。
似淤泥里孕育而生的一颗璀璨明珠,贺澜微微眯眼,直视着镜中的自己,却隔着虚空对话:
“贺绍,若不是你迂腐不知变通,坚守你那天真可笑的底线,我何故变成今日模样?”
“不过,要是没有这些,本宫也坐不上这万人瞩目的提督之位!”
香炉里的檀香燃尽,慧明方丈双手合十在胸前,默念了句“阿弥陀佛”,一双佛眼饱藏了太多无人能读懂的情绪。
“陛下,老衲与清佛寺众僧定当竭尽全力,为您、为天下苍生,铲除奸邪、重振朝纲!”
“皇帝,你与贺澜周旋已久,切勿轻举妄动,万事有哀家,还有前朝诸位忠良。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危来得更重要!”太后从袖袋里取出个精美的玉佩,交在谢欢鸾手中。
“这个玉佩,当初是父亲退隐朝堂时亲手交给哀家的,本想赠与……”话未说完,谢欢鸾听懂了这玉佩本该出现在三皇子身上,可见太后这是真真切切拿自己当亲儿子襄助。
“母后慈母之心朕心领了,只是这玉佩过于贵重,朕不能收!”皇帝再次跪在太后面前,两双手紧握在一处,虽言行多有克制,但那交织在一处的目光,是慈爱与崇敬。
“这是曾经与戚家交好或是受过恩惠的官员名单,皇帝可一一考察任用。”此行最为重要的东西捏在谢欢鸾手心,一场无硝烟的交锋蓄势待发。
贺澜抬腿将那面铜镜踢翻,嘴边噙着阴鸷狂妄的邪笑。
“两袖清风如何,廉政爱民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死无葬身之地!”
“又怎能坐到今日这般,一人之下、
', ' ')('万人之上的位子?又怎能享受顶级奢靡、畅快恣意地活着!”
谢欢鸾指天立誓,脸上的神情庄严肃穆,一扫曾经的怯懦无能。
“天下苦奸佞久矣!朕此生只愿为西晋铲平虫蛀,还朝堂一片澄空,还百姓一方净土!”
“就算拼上全部身家性命,就算与之同坠地狱,吾心不渝!”
“来人。”推开雕花木门,贺澜负手而立,随即有下人跪在脚边听候命令。
“陛下此刻在何处?”
“回提督,陛下陪太后至清佛寺清修,约莫后日返回。”
“呵。”贺澜挥手,“好戏既已登台,怎能少的了看客?”
“本宫倒要看看,陛下这次唱的是哪一出!”
“去,将这密函送到彭琮玉手里,他会知道该作什么。”谢欢鸾搁下笔,小心吹干宣纸上的墨迹,而后卷好塞进精巧的竹哨中,递给惊秋。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不能重伤于斯,也势要剪除些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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