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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门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冷硬的银白色,钢架构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少见地,一间屋子内没有等候着自己的整群‘熟人们‘。紧接着,他转头,一侧的墙由整片灰色的覆膜玻璃组成,玻璃的另一面,自己所视的后方,大概是用来观测的单面玻璃,他想。这时,玻璃墙中间打开了一个口,从中钻出一只灵活的机械臂,弯起骨节,架着一只闭合的眼探出头来。若要说整间屋子还有些什么可说的,那只剩房间正中央有一把椅子,与一张紧挨着椅子的小单人桌,小到可怜,什么都干不了,更别提舒适度。它的存在,出现在这里只有束缚、将人锁起来、规范囚徒这几个相同并折磨人的目的。他活动了活动进门前一直被铐着的手腕,懒散地走过去坐下,双腿从底下的空隙自己找出路向前伸的直直的,等一切姿势调整就绪后,才抬起头直视着前方,看向正对着自己杵在面前的东西。
不知不觉中,它已经睁开了眼。
“请背诵你的基线。”
“不要。”
“啊!行了,行了。”109瞥向那面玻璃墙右侧,虽然自己看不见,但很明显那后面盯着自己的人有不少。让他一个觉醒的仿生人做这项测试干什么?岂不是多次一举,自己毫无疑问会失败,彻底偏离。
还是说,就像他听到的那些话一样,这些人就是想要一个不规矩的,彻底觉醒的仿生人?
109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妥协,身体数据被捏的很紧真是个灾难,还不如让他挨打。调高最晦暗森森的负面情绪对他这种性格的仿生人真的是很大的威胁,那种从脊椎一直向上爬,几乎要控制大脑,像是由其他人掌控本我,精神力变得软弱无力的各种相似又不同的情绪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坠入自厌氛围什么的太可怕了,乐天派的109如是想到。
当然这项结论之所以能得出来,是从一次彻底的逃跑失败中总结出的。当然,他也没指望过只靠莽就可以突破铁桶,单纯是想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结果还没跑出自己所属的这一个实验区域,就被狠狠罚了。不单单被强迫‘附送’了一天这项反人类的服务,还被绑得牢牢实实的关了无光禁闭。
‘可真不知道珍惜。’我他妈的不是唯一的样本么。
‘真不爽,烦,烦,真不爽。’109撇了撇嘴,由奢入俭是真的难,任谁尝过自由的滋味之后都会忍受不了这一罪囚般的待遇。
不过,仿生人看着那只巨大的摄像眼球,这件事好似也没有那么无聊,甚至引得他感到好奇。既然你们想看,那么,109灿烂又恶劣地笑了起来,‘就让我为你们呈现一场彻底的非标准答案吧。’
“管理者109,请背诵你的基线。”只有一只眼睛,紧紧盯着对方,并跟着其动作转动的AI按照指令严丝合缝地重复着那一我们所熟悉的句式、相同的话语。无数个仿生人坐到它对面的那把椅子上,时过变迁,除了代代的系统升级,它丝毫没有改变过,也没有为任何人停顿。
109平视着它,试图看清它的本质,它承载着什么,又有什么人在这里流露出过一丝波动,将什么类型的情绪释放,还残留在这里。
没有什么能逃过它的眼睛,更别提那些仿生体眼角的湿意。
在被再次物理催促之前,109才迟迟开口。虽然没有再反抗过头,但是他故意添堵,在方方面面、每时每刻都明确一副绝不会好好配合的态度,让所有玻璃墙后方的人类都感到窝火与不适。
109把诗当做诗对待,缓缓吐出了它们,“于查普曼的荷马,用图钉钉在门儿上。我的上帝死得年轻。拜神我发觉有辱人格,那些前提也谬无根据。
没有一个自由人需要上帝;可我自由吗?”
他背完后又笑了一下,不是由内容引发起自嘲的那种,反而是觉得它很有意思。如刻在自己体内的生产编号一般,又是谁在自己脑中刻下了这段文字?
“你自由吗?上帝。”
109的坐姿散漫,将手放在顶着腹部、小到可怜的桌面上,双手的手指互相交叉,时不时抬起相同的两根,或者搅来搅去,“如你所见,自由与我无缘。”
“在成为上帝之前,你信奉的神是谁?上帝。”
109很快就明白了这些无厘头又与最后一个单词毫无联系的问题之后,玩闹般的也开始跟着瞎说,答非所问又产生联系,趣味又具有文学性,“在成为上帝之前,我是未醒来的上帝。”
“你想如何去解释银翼天使与上帝之间的关系?上帝。”
109:“死敌?不,我该说,他们整个人生都是互相盯着对方心脏在看的,彼此的专属杀手。这就是他们之间唯一可以产生的关系。”
“你拥有人格吗?拜神。”
109:“你又是何时拥有的性格吗?是不是在那,用无数个被否定的灵魂,垒高了你的墓碑厚度之后的夜晚?”
“你需要自由、你需要图腾?自由。”
109:“我只需要我。”
“谎言。”
', ' ')('“…?”109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是自己听错了吗,发出提问的程序也会出故障?
“谎言、谎言,谎言。请重复三次。”
“你是否自谎言中诞生?谎言。”
“可能吧。”109突然失去了搭腔地兴趣,看来不是出了故障,而是它也会提炼出单词让仿生人去重复。真是复杂的程序,会延伸,会出现飘渺的景色或意象,还会出现与基线无关的问题。
当然,会在这思考这种东西的只有自己了,其他同类要么不会想,要么就只是会竭力去想办法通过这东西。
“你是否背负着谎言行走?背负着谎言。”
109抬起一只手放在眼前,从食指与中指之间分开的缝隙中看过去,“在我背负的东西里面,谎言不值一提。”
“遇到新的谎言之时,你为何悸动?悸动。”
109:“为何与为了何而,是两个不同的问题。”而我哪一个都不会告诉你。
“在某一幕其中,最后与谎言相爱是什么感觉?图钉。”
“……”仿生人别过了脸。
“死亡。”
“死亡是什么感觉?死亡。”
109:“……”好难缠,他讨厌这种压迫感。
“死亡是一种自由吗?死亡。”
109在好几个问题中都保持了沉默,而对面那架机器好似也开始为此较起真,固执地等待着答案,不再将测试进行下去,不再提问,与他一同沉默着。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与身体健康,109只好重新开口道:“死亡就只是死亡,没有任何其他含义,死亡同样会令所有的含义死去。”
“死不去的上帝是否拥有存在的意义?自由。”
109:“大多数人相信的就是死不去的神。没准你就是呢?”
“不能拥有真正的死亡是否也不曾真正的活过?自由人。”
“如果我们活在虚无的夹缝里,那就只剩……唯有一个,只有一个,”109说到这的时候突然转头,盯了过来,“被观测的使命。”
“测试结束,完全偏离基准线,偏离程度百分百。”
“哼………”109又挂上笑转回头去,双手继续在原地搞着小动作,一副不以‘偏离百分百’为耻反以为荣的骄傲样子,依旧是挑衅地盯着墙面看。即便只能用视线,他也要去烦盯着这里看的人类。
而那些被烦到的人,只能去无视他,才能保持自己的平常心态。
“有点不一样。”左侧的男人单手拉下口罩端着咖啡,并没有转头,还是在看着109,声音很轻,对旁边的同事说着。
“什么?”旁边的女人还在浮屏上看着回放,这场珍贵的数据资料真的很不同,她也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类型的仿生人。
“我说和那个人比,很不同,也许……”男人喝了一口咖啡,并没有继续向下说。
“想太多了,”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受到了震撼,但女人还是理性地否认了他,他们都是学习过古早文献的人,“他的思考要稚嫩的多,和那个人比,不能算得上‘真正‘的思考。也许109很像人类,甚至就是人类,但是那个人要远超于人类的范围,所以才能做到‘OOO事变’。”
“是么。”男人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不同的想法,那次事变的主人公不只有一个,一共有两位。若是想要那件事被达成的话,光靠那个人真的可以做到么。这件当年震惊整个泰瑞尔的秘事,其中的手笔,真的只有一个人的痕迹吗?
这是,一个人就可以达成的杰作吗?
“就当我是出现了错觉吧。”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淡淡地压了下去,留在了心底深处。
蠢蠢欲动的种苗,总有一天会突破人类的心,用‘去相信’的土壤,为此添砖加瓦。
去达成……
……
……
……
吉光推开了门,站在门口停了下来。
回到自己房间的伊登环视四周,这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虽然每个家具所在的位置依旧是变也没变,一寸也没有被挪动过,但一切真的是过去太久了。
他这里所计量的时间,并不是每一个十年,而是在最初,自己做选择的时候,选择它的那一刻。
这间,好像还是什么奖励来着。对此,吉光心里没有丝毫波动,又缓缓地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外面站着的护卫听到几声巨响,他没有动,因为他的头吩咐过无论对方如何都不用理会,不要满足对方的任何需求。虽然惹不起,但可以漠视。
当然,能即刻滚蛋最好。银发伊莱恶狠狠的脸从护卫脑海中高调地飘过,因为冲击太强烈,很难被忘掉。
此时屋内暖色调但略显冷淡的布置风格已经彻底被打碎,一片狼藉,混乱的环境下永远有着疯狂的影子,保持它们需要人力每天来呵护着,而摧毁这一切只需要一瞬。吉光坐在中央仅存的一片空地上,曲起一条腿扶着额头。
', ' ')('他埋下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颚与嘴唇以微小幅度地抖动着,显然是在强忍着,配合他的思绪,时不时磨动着牙齿。忍耐难以忍耐的事情,承受难以承受的极限,好像他总是在经历这种事情,他总要去经历这种事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我究竟为了什么,射穿了我的爱人胸膛?
虽然这不是他漫长生命中头一次生出后悔的心情,但在这一次后悔之中他所感受到的是,主动拥抱最强烈的绝望,居住在最令人窒息的城市。且,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毫无补救之法,不能抽身。无能为力在,对已经造成了的伤害无能为力,对自己做下的决断完全是个错误无能为力,对自己被自己蒙蔽也如此。虽然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自己才能做到成功骗过自己这件事,但是。
谁能想到?那个欺骗了我的,遮住我的双眼之人,竟真的是自己。
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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