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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折下高岭之花 第2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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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寒沉思片刻, 道:“未听闻有这样的灵物现世。”

玄凝伸手掐算了一下:“眼下确实没有。但短则半月, 长则半年,在幽冥酆都的冥河之中,将有一日倒流。那是‘不灭火玉’出世的征兆。女君虽然听了此事, 却没有表态, 请谢道长……”

后半句他没有说下去。

谢知寒心中略感无力。不论怎么看,玄凝已经将他当成黎九如的男宠之类的身份来游说了,他就算想反驳, 也无从下手, 只得沉默聆听。

“最后还有一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让你知道。”玄凝真君从袖中掏出几张被封好的传讯玉书,“这是已仙逝的林道友在几年前与贫道来往的书信, 其中有几件提及……你的事。或许可以解开你心中的一些症结和不解。”

谢知寒接过玉书,玄凝便率先起身离开。他体弱无法相送,听到珠帘放下时的相撞声才重新低下头,手指抚摸着纤薄的信纸。

他在没有记忆的幼时就被领回蓬莱派,对林云展的感情可谓是亦师亦父,就算他一直隐瞒了关于剑尊转世的旧事,他也对师尊毫无怨言。他抽出信纸,用指腹抚摸着字迹。自从被尾针上的毒素渗透经脉后,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敏感,指腹滑过纸面上,都能感觉到上面轻微凹凸的形状。

谢知寒没有放出神识,只用这种方式缓慢地读了下去。

“吾友玄凝……念之的容貌与那位前辈一般无二,前些时日慧殊菩萨现身论佛已然将他认出。并谈及他有一个天大的孽缘,即便菩萨不多言,我也能猜到是谁。……那个败坏前辈声名的女人,若不是她,前辈又怎会道心寂灭,陷入衰败之劫,只剩下短短百日的寿命?可叹他临终之前还谋划盘算,为天下众生计议,将黎九如镇压塔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已央求菩萨不要告诉他,也请你告诉其他知悉内情的人,不必让他知道无念剑尊与他的关系,以免增添不必要的负累。剑尊在忘尘海坐化,他的记忆已被这红尘之海消磨殆尽,不是搜魂之术可以唤醒的,这样也好,念之就只是念之,我只把他当我的弟子,以报答剑尊死前对修真界的恩德,而他的慧根剑心,也定能将蓬莱发扬光大……”

“只是有一件事,我仍旧还不解。玄凝,你说那些抹黑无念前辈,说他与那女魔头有不可告人关系的谣言,为何不仅没有被扫除,剑尊阁下反而任其流传,两人虽是因为道途不同、正邪难容而反目……罢了,我会焚烧那类的记载,灭除谣言的。”

我的师尊啊……谢知寒在心中轻叹。按他目前所回想起来的内容,这恐怕不是谣言,说不定无念前辈恨不得让他和黎九如成为一对生生死死的怨侣,最好是纠缠不清,一旦提起其中一个,就不免会想起另一位。

哪怕如今也是一样,两人虽站在不同种族的立场上,但往日共同走遍九天十地、五湖四海,彼此唯一的知己之情,又兼具分崩离析、反目成仇的宿敌之恨。黎九如的名字,似乎就是要跟无念放在一起,才显得融洽。

那所谓的“道心寂灭”,又是因为什么呢?

……

黎九如捏了捏眉心,她闭上眼,甩了一下脑袋。

但没有用,她耳畔还是响起了幻听的声音。她睁开眼,在伏月天的身畔见到一个十岁左右外貌的孩童模样,扎着红色的发绳,眼神怯生生地看着她,小声叫:“义母。”

“女君?”伏月天注意到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身侧。

黎翡盯着小福的脸庞。她年轻、稚嫩,还没有被血染红,脸颊白皙。身上穿着她捡到小福时的那身破旧衣衫,乞丐似的破破烂烂,手上全是冻疮和溃烂的红肿伤痕。

她没出声,小福就慢腾腾地挪了过来,缩在她的左手边、坐到了地上。

“女君……”伏月天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的眼神变化。

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尊主究竟在看什么啊?就算脑子不好也得有个限度,这不是刚疯完吗?还是说这种病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想疯就疯?

也对,这玩意儿要是有规律的话,那就没那么棘手了。偏偏谢知寒又病得起不来,要是这时候把他塞进尊主怀里,说不定还能说得上话。

伏月天腹诽了半晌,怕黎翡幻视到了异种巨兽,把自己给当怪物杀了。他尾巴绷紧,忍不住后退半步,忽地听到黎翡说:“地上凉,起来。”

伏月天:“……”什么?在跟谁说?

坐在地上的乌鸦吓了一跳,扑棱棱地飞起来,跳到伏月天手臂上,跟伏将军大眼对小眼。

但在黎翡的视野里,小福很快就乖巧地站起身,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咪。她的身体还很孱弱,贴在她的腿边。

黎翡伸出手,刚要把衣衫褴褛的小福抱在腿上,突然感觉正对面的空座椅上多了一个人,她的眼眸余光扫到一截雪白的道袍。

黎翡抬起头。

无念坐在她对面。

黎翡看了他一眼,又扫过一旁惴惴不安的伏月天和他手臂上的乌鸦。这一次,连分割幻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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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场景变化都没有了。他就这么普普通通、平静如水地出现在面前,好像他本来就应该留在她身边,作为随时会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永远地停留在她脑海里。

“爹。”小福叫他,但没跑过去,她还是靠在黎翡身边,伸出手拉住黎翡的手指,因为她还小,只能攥住黎翡的指节,那些溃烂的红肿疮疤贴在她的肌肤上,小福却眼都不眨。

“谁教你的,叫他爹?”黎翡道,“不是叫他无念前辈么,这从哪儿学得称呼?”

“我教她的。”无念说。

他一身雪白的道服,有着一对霜雪般冷淡的眼睛,但眼眸在望向她的时候,却留有一股至极的温和与平静。他站起身,从对面走了过来,他俯下身摸了摸小福的手,然后伸手牵住了这孩子的手。

黎翡皱了下眉,火气蹭地一声蹿上来:“别恶心我了。”

这两道幻觉往这儿一站,活像是被抛弃的寡父孤女。黎翡宁愿他像是上次那样单独出现,或者干脆回到两人关系决裂对峙的时期。

“你的状态,似乎不怎么好啊。”无念道,“陪我和小福坐一会儿,不行吗?还是说要等你的脑子里塞满异种巨兽的模样,睁开眼都是血流漂杵的景象,你才会怀念眼下的情景。”

在黎翡被镇压之前,她也不是没有体会过无念形容的画面。隔了太久的时光,她的脑海里几乎回忆不起那个画面,只能感觉到一阵令人胃部抽痛的反胃。她扶住额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你该不会想说,把我关起来都是为了我好吧?”

无念没有回答,反而是他领着的小丫头面露疑惑,小声地问:“义母,你们在说什么呢?”

小福至死都没有看到她最亲近的两个人反目成仇的模样,自然不懂两人的对话。

“大人讲话小孩子别插嘴。”黎翡板着脸说了一句。

无念取出一块梅子糖递给小福,然后忽然抬头望着黎翡,问她:“你要吃吗?”

“不用了。”黎翡面无表情地道,“多谢你惦记着我。”

“我不惦记你,还能想着谁呢。”他道,“有什么打算吗?你也知道自己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了。从你第一次听到幻听、见到幻觉开始,你就会让乌鸦传信给我,与我商议。沧海桑田,一别经年,如今还有跟我商议的习惯,那也是应该的。”

黎翡道:“是你说……”

“是我跟你说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他自然地接过来,眸光如同寒夜下冷月照射的湖面,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冽与冰凉,“你那时候很好取信,所以什么都跟我说。你相信我是世上待你最好的朋友,你相信我是你的臂膀、你的后盾……”

“好了,叙旧的话就不用再说了。”黎翡烦躁地敲着桌案。

“不过那时,你的幻觉是自己杀过的每一个人。”无念转移话锋,声音平静地道,“你一闭上眼,就是那些变回原样的尸体,那些哭喊和吼叫。失去魔心之后,第一个出现的幻觉是一个街边乞讨的妇人,她的婴儿是邪修转世寄宿的躯壳,企图将那个村落的人全部变成血祭阵法的养料。”

这是两人寻找突破契机、游历人间时遇到的。

“我们解决了邪修与血祭大阵。但没想到她成为了你第一个出现的幻觉。那个乞讨的妇人央求你把她的孩子还回来,她的哭声、恳求声、辱骂声,镇日镇夜地回响在你的耳朵里。九如……比起他们,难道你不会更想见到我吗?”

黎翡支着下颔,道:“到最后都是一样的。”

没错,到了最后。黎翡其实无法分清眼前的人是真是假,她无数次在幻觉中将无念被异种撕碎的尸体拼合在一起,却又在他冰冷的怀抱中醒来,听到他低微而温柔的声音,他说:“你醒过来了……九如。还好你醒了……”

他们像两个伤痕累累的野兽,在黑暗笼罩、无法看清的丛林里相互依偎。他们久负盛名,互为令世界安定的另一半。但在她失去魔心、异种源头真正解决的那些时日,她是走在漫长黑暗道路上、不知如何走到尽头的失路旅人,而他,则是旅人手中摇摇欲灭的灯火。

“是啊……”无念叹息,“离开我的封印之后,你又要想起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人了。以前我只能听你的描述,现在终于可以看一看,你见到的场景是什么样的了。”

因为他也成为了黎翡的幻觉之一。

那些尸山血海、纠缠不休,那些令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假的绝望和崩溃。他终于能亲自陪她领受了。

但这是因为她恨他。她的恨更长远、更刻骨铭心,就像扎进血肉里的一根刺,随时保持着难以忘怀的痛感。

请帖

就在黎翡跟无念对话当中, 一旁的伏月天已经默默退出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伏将军一边回想着黎翡的话,一边在心里重重地叹气, 跟乌鸦道:“你说, 这还有得治吗?世人皆知杀死一位顶级魔族的方法是刺穿心脏,像女君这样失心而活下来的,生平仅见。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毫无头绪。”

乌鸦歪着头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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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本来是来干嘛的?”

“这个。”伏月天从储物袋中抽出令牌,上面流转着隐隐的光华,“血日消失之后,这道仙盟令牌就送到了我手上, 是六门九派所组成的同盟发出, 来宴请女君的。”

“鸿门宴?”乌鸦立即道。

伏月天道:“连你都想得到, 那他们的目的还真是路人皆知。……这仙门的代首领是谢道长的师兄蒋若秋, 各派的隐居先辈不知道出关了多少, 要是鸿门宴的话,说是步步逼命, 杀机四伏, 也不为过。”

乌鸦摇了摇头, 回想了一下自家女君的模样:“就算这些人联手……大概率也是个两败俱伤的境地,这是何必呢。”

“所以这不能全然算是个鸿门宴。”伏月天道, “就算他们再杀意重重,也知道无法动手,没有人会赔上镇天神柱。这顶多算是试探和休战罢了, 毕竟那轮血日和大雪,应当吓到了不少人。”

乌鸦摇头晃脑地点头,见到他手里不止一枚令牌, 下面还有一枚通体如玉的请帖。它嘴快问道:“仙盟也给将军下帖了?”

伏月天沉默了一瞬,用那种“想杀人”的目光盯着这只漆黑的鸟:“这是请谢知寒的。”

“谢……谢道长?!”

“哼。”伏月天很有意见地甩了甩尾巴,他的尾巴中间有一条淡金的线,随着尾椎的转动而扭曲,像是蛇的脊背花纹,“真是没安好心。”

乌鸦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两人同时开口。

“居心叵测,完全把谢道长划到我们这边了。”

“他能保护女君吗?去了有什么用?”

乌鸦愣了一下,用那种很不理解地眼光看着伏月天。保护黎九如?他们魔族的脑子真得都坏得差不多了。

伏将军完全是传统魔族的思维模式。对他来说,谢知寒如今伤得太重,他能力不够强、无法帮助到黎翡,带过去就只是累赘而已。就算仙盟请的是公仪璇、或者裴还剑,他都不会这么闹心,起码后面这俩都是为尊主取回十三魔域的名将。

“你也别太嫉妒了。”乌鸦从他的左肩跳到右肩,“他是无念剑尊的转世,注定就要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我没嫉妒!”伏月天提高了声音。

乌鸦啄了啄他手中的请帖,歪头道:“自从他养伤以来,也很久没见过谢道长了。正好我们去把这个交给他。伏将军,你这么光明正大,总不会像后院争宠似的不让人家知道吧。”

伏月天小麦色的脸庞上猛地一红,他干咳两声,掩盖道:“……怎么会,我是那种作风的人么……”

……

谢知寒最初听到珠帘响动时,第一反应是黎姑娘回来了,但他很快从气息和步伐中分辨出来,来者并非是黎翡。

黎翡的尾巴虽然沉重,但她从来走路时不喜欢让骨尾触碰到地面,她的脚步比常人更轻、更快,没有丝毫尾巴拖曳触碰的声音,像是一只穿行于荒野的花豹。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真有点像留守在家的宠物了。谢知寒修补布偶的手停顿了一下,把小师侄放在膝盖上。他转向声音响起的地方,看起来平静得有些冰冷。

“伏月天?”他问。

“你伤成这样,难道能把神识放出这么远?”对方惊奇道,“还是听出来的?”

“尾巴的声音很响。”谢知寒道。

伏月天坐到茶桌前,自顾自地伸手倒了杯茶。他分出一丝目光滑过去,打量着这位蓬莱道子。

谢知寒衣着整齐,袖边的手腕上缠着一重重的绷带,露出来的手腕,脖颈,只要是没被衣料覆盖的地方,都缠覆着一层雪白的绷带。

“你这是在干什么?”伏月天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手上的布偶。

“他被扯坏了。我帮他把崩开的线缝起来。”谢知寒道,“黎姑娘的摄魂之术如此高超,我查看数遍,也没想到要用什么办法才能重塑他的身体。”

“我劝你别费这个心。”伏月天倒了一杯茶,“他的肉身早就化作一滩血水了,神魂能封存在这个人偶里,已经是尊主格外开恩……我找你不是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同门,而是为了这个。”

他将请帖递了过去。

谢知寒接到手中,没有翻开,而是用指腹从上到下抚摸过表面。通体如玉的请帖上嵌刻着几个字——“师弟念之亲启”。

师弟念之……这是蒋师兄下的帖?

他脑海中浮现出蒋若秋的脸庞。他跟蒋师兄虽然师出同门,但仅仅在蓬莱山上幼时修道相见过,蒋若秋大他七岁,领着他做早课、背道经、习剑……但从十三岁起,他被师尊带到海上蓬莱独自教养,此后一别经年,偶有数面而已。

在伏月天的注视下,谢知寒掀开玉帖,用指腹读完了里面的内容。他沉默片刻,道:“让我陪同黎姑娘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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