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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来是有何事?”
或许是与泠玉待一起久了,梁小余也学会了说话时语调的“不冷漠疏离”。
鸟儿婉啭几声,少了融溪与福莹的广幽宫是突兀的静。
梁元嘉身后倒是跟着两个宫女,都低埋着头,却不见裘云。
这不像是梁元嘉出行的阵仗。
他不答,站起来走至梁小余跟前。
他又长高了许多,逆着光,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如同浓云蔽日,梁小余被他笼在了阴影下。
薄而嫣红的唇是抿着的,黑沉沉的眼里是化不开的浓墨,可谓玉脸冰霜。
梁小余并不抬头看他,直直对上那截被裹在绣着云纹束带里的劲瘦腰肢。
他又想起梁元嘉送他的那串白玉璎珞,他往日经常戴着,上面也雕刻着同样的云纹。
梁元嘉这样美艳至极的一张脸,果然只有最俗气的红、最俗气的云纹才与他最配。
突然,眼前银光一闪,梁元嘉从衣袖中拿出一把玉柄匕首。
挥刀的瞬间,梁小余竟然没有丝毫惧怕,似乎内心笃定了梁元嘉不会伤他。
果然,他往自己里衣衣袖上一划,轻描淡写道:“来割袍,断义。”
算是回答了梁小余。
那块雪白的衣袖被微风托着,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才悠悠落地。
梁元嘉说完就走。
梁小余却困在了他怪异的举动里。
割袍断义?
他算是了解梁元嘉,不论是从原世界的资料还是这几年的相处中,此人若是要“断义”,绝不会轻飘飘的割个袍,至少得是个喉咙吧,这才对得起他艳罗刹的名声。
只是思索半天无果,他就将那块布料拾起,进入寝殿后放入镜台的小匣中。
“殿下!殿下!”
未见其人,福莹清脆的声音先回来了。
等到她和融溪进屋时,都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手里各自端着一个铜盆,如同邀功的小狗般直愣愣地盯着梁小余。
“殿下!您看,今日我们有乌贼吃啦。今日内务府那群人真是大发善心,竟然舍得给我们两个盆,今日福莹一定让您大饱一顿!”
乌贼?
乌贼,又叫墨鱼。
墨鱼,墨鱼汁……梁小余恍然大悟!
“融溪,福莹,你们去厨房盛一盆水,再收集一些木炭灰来!”
二人受梁小余的语速感染,收住刚才的兴奋劲,二话不说,一听就动。
梁小余也不闲着,他从镜台将刚才放进去的那块雪白布料拿出来,刚一平铺在桌上,融溪和福莹就回来了。
他先不做解释,直接将手伸进盆里蘸了些许水,再将手上的水匀称地洒在那块布料上,最后将布料在木炭灰里滚了一遍,拿起来一看——上面果然有字!
——相信我
只有三个字,写得相当潦草,看上去也似是而非。
不过梁小余是懂的。
只是没想到,不过轻飘飘的三个字,梁元嘉却如此大费周章,顶着荀烟的眼线也要说给他,就怕时菡这件事会让弟弟恨上他。
梁元嘉的性格和原世界线比起来好像出了些偏差,而且,这等不共戴天之仇,他三个字就想消弭,这个人是哪来的信心?
还是说对他太有信心。
但梁元嘉心思确实缜密,为了给他提示,今日融溪和福莹领回来的乌贼肯定也是他的手笔。
当初二人在上书房时,梁元嘉有段时日沉迷搜罗一些民间杂书来看,瞧见有趣的了就将给梁小余听。
说这乌贼汁啊,可做墨水写字,时日久了或者直接经过火烤后就会消失不见。但如果在乌贼汁中加上遇水就恢复粘性的鱼骨胶来书写,那么就能在字消失后蘸水、洒上一些粉末,让字重新显现。
……
与梁元嘉这一别后,就三年未见。
而这三年是转瞬即逝的。
时菡毫无波澜地死去后,他这个太子在皇帝心中的重量也越发明晰,基本上没人来找他麻烦。
只不过后宫无事,前朝却风起云动,波谲云诡。
泠玉越发地忙,偶尔会过来陪陪他。
而长他三岁的女主褪去了婴儿肥,出落的越发水灵可爱。
梁小余也意识到,他之前将任务想得过于简单,以为只要断了男女主的少年情谊就能成功。
现在看来,这个任务可以换个名字了,应该叫做杀死男主。
在小世界其实女主也算是无敌状态,只有男主有杀死她的可能性,这也意味着,只要男主死了,保护女主的任务就算成功。
但要男主死,要么借泠玉和梁元嘉之手,要么让男主自愿去死。
这两种都不容易。
而且他现在仍然连男主的面都没见着。
他目前的打算是两套计划一同进行,先做好前期铺垫,走一步看一步了。
……
', ' ')('“夕耀,今年生辰想出宫去玩吗?”
泠玉已至束发之年,长成了满楼红袖招、不语牵红袂的翩翩玉君子。
他专注与梁小余说话的时候,仍然会弯下腰,让二人的视线尽量水平。
泠玉每年在他生辰这日都会放下手中事陪他一整天。
哪怕只是表面功夫,梁小余觉得,能做成这样,也算有心了。
“我真的可以出宫吗?”
泠玉瞧见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盈着水的渴望,一时失笑,忍不住抚上梁小余的头顶轻轻抚摸。
“当然——不过我要给夕耀乔装打扮一番才行。”
梁小余听他这样说,只当他是谨慎。
只是看着那件散着花的莲瓣留仙裙时,还是忍不住生出犹疑。
“这是今年的新衣?”
说来泠玉也会像时菡那样,在每年生辰时给他置办新衣,做生辰汤饼,甚至给他送的礼物也是精美的绣品,风格绣法都和时菡如出一辙,他都忍不住恍惚。
就好像时菡还活着。
“夕耀觉得不好看吗?”
梁小余摇头。
这根本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既然好看,就去换上吧。”
梁小余看着那张仿佛烙上去的温柔笑脸,总觉得他的眼底有一丝狡黠。
只不过这具身体才九岁,第二性征尚未发育,他忽略掉心里属于成年人的羞耻后,还是面部表情的穿好了。
甚至走到外屋时,还能问一句:“泠玉哥哥,怎么样?”
梁小余三年里还是长了些个头,但是那张白皙的脸线条柔和,湿漉漉的眼角下垂,总是可怜的模样,再加上细软的黑发散在肩头,扮作女子丝毫不显得怪异。
泠玉的表情就很耐人寻味了,显而易见的惊艳,还有一丝藏在幽幽绿光下,看不透的情绪。
他只楞了一瞬,便笑道:
“比我想象得还要好——夕耀,来,我给你绾发。”
梁小余就走过来站在镜台前,泠玉坐在他身后,他无事做,便在镜中看泠玉。
那个喜穿白衣的翩翩公子低垂着漂亮的眼眸,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插在他的发间,偶尔会抬起头来对镜中的梁小余清清浅浅一笑,是能让人轻易破开所有心防的温柔乡。
“好了,夕耀。”
他望向镜中的自己。
泠玉的手很巧,给他编了两个羊角小辫,再用与衣服同色的丝带缠绕,打了两个蝴蝶结,黑红相间,灵动飘逸,正与留仙裙相配。
再加之他的喉结小巧,那活脱脱就是个漂亮小姑娘的模样。
“泠玉哥哥怎么什么都会?”
他真诚地吹了一句彩虹屁。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泠玉笑着,给他将头发和衣服再次整理一番。
传言中的泠玉确实单薄了,这个人仙名在外,烟火气十足的事却也擅长,这样的反差反而更加迷人。他是傲慢的,总爱用最谦逊的语气说着最骄傲的话,就像梁小余平时感觉到的那样,泠玉是个自知的天才,看人时站在山峰,是斜睨着俯视着的。
本以为都男扮女装了,这次的出行应该十分低调。
结果走到宫门口时,只看见一个车厢巨大、外表华丽的马车停在那。
帘子都是嫩粉色的。
他当场愣住。
“夕耀可以自己上去吗?”
梁小余从疑惑中回过神来,踩上踏脚凳,用灵活的动作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入眼是极尽的奢侈,连车内的坐垫都是棉花填充丝绸布料的,只不过仍然是一言难尽的嫩粉,还有扑鼻而来的蜜桃香。
腻得人发齁。
“倒也不像个小姑娘。”
泠玉上来后坐在他身边,调笑一句他方才猴儿一样的动作。
“本来就不是小姑娘。”
……
马车行得平稳,二人一路欢声笑语。
云州是京都,四衢九陌,十里长街。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车如流水马如龙。
他来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出宫,忍不住撩开帘子看向外面。
“停。”
泠玉突然要下车,“夕耀等一下。”
梁小余便放下帘子乖巧等着。
泠玉很快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长条木盒。
他一进来就将木盒递给梁小余。
“打开看看。”
梁小余听话地打开,里面是一条抹额,做工极其粗糙,白色的布帛中间镶着一块廉价的玉。
原来泠玉一直在观察他,这一路的商品繁多,他看得眼花缭乱,大多都是一看而过,唯有这件他多看了两眼。
“市井之物,先将就一下,回头我找人给你做个同模样的。”
只不过泠玉不明白,他为何会多看两眼。
梁小余将抹额从木盒中拿起,撩开泠
', ' ')('玉鬓角微卷的发,将这抹额给他戴上,在脑后绑了一个同款蝴蝶结
——他多看两眼,是因为阳光映照下廉价的玉也能反射出高贵的幽幽翠绿,让他想起了这个人的眼睛啊。
“果然很合适,要是再精细些就好了。”
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泠玉心中一动,却将视线避开,看向窗外。
“谢谢……”
梁小余看到那张薄唇动了动,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车厢里静了下来,刚才和睦的氛围莫名变得有些诡异,梁小余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市集的喧闹声渐渐远了,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睁开眼,只见那双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正欲开口
——外面突然响起刀剑相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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