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松几乎跪不住了,自圣旨封了他为户部侍郎、三库总管后,便一并将钥匙和官印、令牌皆赐了下来,后来他当朝辞官,将所有物事一并归还,但事后卫明晅又将东西送到了贺兰府中,他今日急着进宫,穿了官服,也未来得及看一眼那官印是否还在,他一手撑在地上,道:“这说不通,一旦事发,银钱库的主事难辞其咎,必定会供认出家父,到时候人证物证皆在,家父定然是百口莫辩。天子脚下,银库重地,这么蠢的事,他怎么会做?何况,尚书大人手上亦有钥匙。”
卫明晅蹲的累了,便坐到地上去,似笑非笑的道:“想明白了?尚书大人虽有钥匙,却无令牌。何况贺兰大人身上确实被搜出了钥匙和印信。”
贺兰松脑中一片空白,半晌后方道:“这,是有人栽赃?”
卫明晅颔首道:“是,阳谋,银钱库主事招认后,昨晚便吞金了。”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嫁祸之计,却又是最行之有效的杀人招数。
贺兰松凝神想了想,道:“事发当日,家父正宿在户部?”
卫明晅道:“除了银钱库主事,户部许多官员杂役都瞧见了。”
贺兰松怃然道:“家父认罪了?”
卫明晅双手搁在膝上,摇了摇头,道:“自然没有,你我皆不信的事,贺兰大人更不会认。”
贺兰松嗤笑道:“皇上,家父虽爱名利,喜揽权事,但从不喜铜臭银钱,陛下您是知道的。”
卫明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却仍道:“朕知道。”
“陛下。”贺兰松求道:“求陛下明鉴。”
卫明晅坚定的摇头,语出无情,“小贺兰大人,国法不可废,没有证据,朕也没有法子。”
“我。”贺兰松没了主意,“那臣能否见见家父?”
卫明晅拒绝道:“不能,从前没有这样的规矩。”
“陛下你,你不能诬陷忠臣。”贺兰松虽勉强醒了酒,到底脑子里一片混沌,竟说出了句玩笑话。
卫明晅轻笑叹息,这个人或许真是醉了,说话做事竟全无顾忌,“眼下贺兰大人是可不是忠臣,你也别来求朕。朕早就说过人心易变,这世上我敢信的人只有你。若是你犯了事,哪怕天理国法不容,朕也断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可是于令尊大人,朕不会因私废公。”
贺兰松不想卫明晅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心里又酸又苦,闷得难受,他张口怔怔的跪坐在那里,不知如何言语。
卫明晅叹道:“好了,朕又说错话了。”他自以为圣明,但见了贺兰松,却总是要情不自禁。
贺兰松茫然道:“地上冷,陛下您,您起来吧,别坐在这里。”
卫明晅从善如流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道:“你也起来。”
贺兰松跪起来,站直了身子,道:“夜深了,臣,臣告退。”
夜已深,话已说尽,他确实再没有留下来的道理。
“去哪里?”
贺兰松啊了一声,道:“回,回家啊。”
卫明晅心中一恸,回家?这皇城终不是贺兰松的家。
贺兰松拱手问道:“皇上还有吩咐?”
卫明晅指了指墙角,道:“去那边跪着。”
贺兰松惊慌抬首,眼神朦胧,全是不解,“皇上?”
卫明晅双手抱臂道:“要朕把你提溜过去?”
贺兰松忙摇首道:“臣不敢,不敢。”他稀里糊涂的行至殿角处,不明所以的跪了下去,地上铺着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温软暖和,倒不难熬,他心中暗自猜测缘由,难道是适才言语无忌,犯上忤逆,惹得卫明晅生气了?
卫明晅瞧着贺兰松的呆样,颇有些儿时的懵懂憨厚,顿时心头酸软一片,恨不得过去摸摸他的浓发,他这么想着,已经走了过去。
贺兰松听见动静,抬首扬起一双怅惘迷茫的眸子,带着几分委屈看向卫明晅。
卫明晅忙转了眼,抬手将窗子推开,道:“吹吹冷风,也醒醒神。”
贺兰松跟着便打了个寒噤,目中更是憋屈,但圣命不可违,只好继续乖乖地跪在那里。
卫明晅打了个哈欠,冷声道:“想想你做的好事。”
这句话很漠然,比窗外的风还冷。
贺兰松隐隐听到卫明晅脚步声渐远,又听到了书卷翻动,想来是他正看折子,他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安安稳稳的跪好了思过,凉风阵阵吹到他额上,总算是清醒了几分,突然福至心灵的想到卫明晅为何罚他跪,多年前他曾说过,若再醉了酒就自己跪着请罪,他脑中昏沉沉的,那些过往旧事直涌到心头上,酸苦甜蜜和着恼人的秋风尽数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跪好了。”卫明晅边看折子,边在书案上敲了敲,语带警告。
贺兰松应了声是,两手敛着外衫,静心思过。但所爱之人就在身后,无论如何也安不下心,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折磨的他头痛,直过了两炷香功夫才沉下心来。
卫明晅看着贺兰松渐渐安定下来,心中也是叹息不已,他这才定下来看奏章,一时殿中寂寂,只闻更漏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