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地分析,张伯伦从不会歇斯底里,他们也并不是父母那样爱恨纠缠的关系——张伯伦甚至并不记得自己,不记得曾经从那个恶心神父手中救出过一个孩子,这是平安夜张伯伦亲口说的。
所以,唐愤恨地想,他才不需要这个幻境来提醒自己张伯伦对他的神有多虔诚!没有什么比身穿主教服饰的张伯伦更讨厌了!
唐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安排了什么角色,他看着张伯伦那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只想激怒他。
道貌岸然的假张伯伦在断头台边蹲下,那双绿眼睛冷静得简直像是毒蛇,他说“与您信仰的天主教不同,我们相信只有神才有资格赦免我们的罪,神父没有,所以我们并不向神父忏悔。但是,国王阁下,女王愿意满足您最后的愿望,所以,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唐低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信仰天主教?”
假张伯伦并没有说话。
唐紧盯着那双从不对他温柔的绿眼睛,尖刻地说“你知道外面那些‘观众’,是来看什么的吗?他们是来看一个人是如何被砍头的。你看,人就是这样,我们会以他人的痛苦为乐,只要大多数人相信那是一个坏人、一个罪人,我们就能够毫无负担地欢呼他的死亡。”
“我可不是在贬低人性,我只是不会过份高估它。我们甚至做不到爱自己的同类,却幻想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无私地爱我们,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灾难,却幻想有一个从未出现的神会拯救我们。”
“你的神是什么?张伯伦先生。外星生物?超人类?他从来没有出现,你怎么证明他的存在。”
唐期待看到假张伯伦气急败坏的否认,坚持他的主的存在,或者干脆哑口无言,然而,假张伯伦的回复出乎了他的意料。
假张伯伦没有回视,低垂着眼眸平静地回答“正如你所言,我们都有低劣的一面,所以我们需要信仰使自己变得更好。主既是神,也是人子,他爱我们,他所行的一切都是为了使我们得救。我相信神是存在的,你信不信,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也不需要向你证明神的存在。至于神究竟是什么,重要吗?”
为什么在虚假的场景中,这个假张伯伦还是虔诚得让人生气?为
什么在虚假的场景中,这个人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唐咬紧了牙,不想再和他说话了,怒道“滚吧。你这个懦夫!”
被假唐斥责为懦夫,张伯伦心想,这个词倒确实是恰如其分。
这只是又一个虚假的幻境,却让张伯伦真切的疲累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不知道征服号究竟怎么样了。
张伯伦抬首看向那古老壁画的穹顶,疲惫地承认“在他面前,我确实是一个懦夫。”
唐以为假张伯伦说的是他的主,于是故作不屑地轻哼。
篷布外传来士兵的询问,败家国王的最终忏悔是否已经结束,张伯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同时,他建议不要将篷布撤去,给国王留下最后的尊严。
士兵说必须请示女王,走开了。
唐调整呼吸,准备迎接断头的痛,他黑色幽默地想,断头台是法国人发明的,这也许就是缘分。
士兵带回了肯定的回答。
张伯伦没有离开,即使败家国王并不是真的唐,他还是为他祈祷着。
唐的头被刑具固定,无法转动,被迫还能看见张伯伦,这可真让唐生气,他忍了又忍,反正这个人又不是真的张伯伦,于是低骂道“张伯伦上校,你可真是讨厌极了!”
张伯伦睁大了眼睛。
他们看到彼此的表情,同时脱口而出“真的是你?!!”
一想到是真正的唐要经受断头的痛苦,张伯伦惊骇交加。唐意识到眼前是真的张伯伦后,反而闭上了眼睛。
“不!”
张伯伦想要阻止即将发生的惨剧。
但主教的拖延已经让女王不满,行刑人解开了绳子,倾斜而锋利的利刃飞速坠下。
张伯伦甚至没来得及思考。
黑暗和身体的温热在同时笼罩了唐的脑袋,直到断头的痛苦从脖颈处传递到脑神经,唐才想明白,那是张伯伦的身体,是张伯伦主动将脑袋伸进了断头台。
张伯伦的双臂,在死后,抱紧了唐的脑袋。
精神和身体上的巨大痛苦,席卷了二人。
可以结束了吗?
仁慈的主啊,请您结束这一切。
年轻的伊芙用一种明显安抚性的轻柔语气回答“我的孩子,你是人类。直到这具身体不能够再承载你的精神力,直到你完成了保护人类的使命,你都会是人类。”
顾长安却并不需要这种无意义地安抚,他指出伊芙没有明说出的“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本质并不是人类。你所说的‘保护人类的使命’,又指的是什么?”
“我创造你,是为了弥补一个错误,”伊芙叹息一般回答,“我的错误,也是人类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