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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开始吧。”唐慎钰双臂环抱在胸前,将位置让出来。
老葛挺身上前,他拿起把剪刀,从春愿后脑勺开始将纱布绞断,像剥含苞待放的花瓣似的,一层一层地将布往开剥,当最后一块纱布除去后,春愿整张脸就露出来了,她面上涂了厚厚的黑色药膏,已经干透了,完全看不清是否祛除胎记。
“快擦掉。”唐慎钰皱眉命令。
老葛闻言,忙从怀里掏出个巴掌般大的小瓷瓶,旋开软木塞子,把里头的白里透青的粉末倒进铜盆了,粉末遇水即化,他把干手巾浸在药水里,稍稍拧了下,随后立在春愿面前,稍微弯下腰,左手捏住春愿的下巴,让女孩抬起头,右手用湿手巾擦她的脸。
春愿只觉得脸上凉飕飕的,药有种酸涩的味道,有些呛眼睛,数日缠过着纱布,她还有些不适应,眼前稍有些模糊,依稀看见老葛面色严肃,而不远处的唐慎钰似乎有些紧张,身子稍往前探,眯住眼看。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春愿看见老葛已经用了五条手巾,而她的脸从最初的紧绷有异物感,逐渐变得轻松,就好像忽然将扣着的面具摘掉般,每一寸皮肤都能自由呼吸了。
这时,春愿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老葛笑得很古怪,一声不吭地用湿帕子擦手,而唐慎钰更怪,他忽然就不动弹了,仿佛受什么刺激了,嘴微张开条,似乎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下。
“怎么了?”春愿被唐慎钰这微怔住的表情弄得浑身发毛,她不禁手附上侧脸,小心翼翼地问:“成马蜂窝了?”手摸了摸,脸刚被拿药汁子擦过,润湿着,而且很平滑。
“啊?”唐慎钰如梦初醒似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侧过身,手掩住唇轻咳了数声,仿佛要避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他并没有回答春愿的话。
就在此时,窗子那边忽然传来声女童尖锐稚嫩的尖叫。
屋里三人全都扭头望去。
是小坏。
过新年了,小坏头上那顶旧了的小老虎暖帽换成了长耳朵兔子暖帽,看着灵动可爱,这丫头将窗子推开条缝偷看,这会儿索性一把拉开,半个身子外头伸进来,兴奋得手舞足蹈:“春姐姐,你太漂亮了!我原以为棺材里的那个大美人才是绝色,你比她还要美!我爷爷的手艺果然出神入化,哈哈哈,你的脸现在白嫩得像刚蒸出来的嫩豆腐似的,太太太好看了!”
小坏激动得脸颊发红,手忽然指向唐慎钰:“你看,小叔叔都看傻了!”
春愿自出娘胎,还从没被人这么夸过长相,她着实有些难为情,忙扭过头,蓦地发现唐慎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看他,忙又挪开眼。
“咳咳!”唐慎钰再次清了清嗓子,避而不看春愿,忽地怒瞪向老葛:“小坏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去乡下收药材去了么!”
“对不住啊大人,童言无忌,给您添麻烦了。”老葛急忙道歉,心里却腹诽,原本以为你小子心里只有权势前程,跟太监似的对女人没兴趣,没想到看见美人还是会直眉瞪眼,被我家孙女戳破后臊了,竟失态发脾气。
当然,老葛可不敢明说,他从腰后取下酒葫芦,喝了口,忽然朝窗子那边“噗”地吐去。
事发突然,小坏来不及躲避,脸沾到酒的瞬间,脚底虚浮,整个人像被无常抽走魂魄般,踉跄了几步,眼睛向上一翻,咚地声跌倒在地。
“哎呦!”春愿惊呼了声,望向老葛:“小坏晕了,外头冷,快把她抱进来。”
老葛酒糟鼻发出声冷哼:“别理她,就让这狗杂种冻着,下次再偷听墙根,我一定挖了她的眼!”虽然这般说着狠话,老葛还是踮起脚尖望了望,紧接着,又扭头看向唐慎钰,似乎在说:大人,我可没有手下留情,您也没有理由再发飙了罢!
唐慎钰剜了眼老葛,他拿起漆盘里的贵妃镜,递给春愿,依旧像往常那样冷着脸,只是声音却温柔了几分,“看看吧。”男人顿了顿,轻按上女孩的肩膀,严肃道:“阿愿,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选择易容报仇,还是听小姐临终的遗言,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我不看。”春愿摇了摇头,目光无比坚定:“我怕我照过镜子就会后悔,她的仇我必须报,没得说。”女孩坐得端端正正的,望着唐慎钰,笑道:“大人,祛除了胎记,接下来就是易容吧,要怎么做?还是像之前那样,往脸上包裹药膏么?”
一旁的老葛见女孩如此执着,摇了摇头,偷偷轻叹了口气,他没资格说劝,按照之前和唐大人商量好的那样,手按上那个紧紧密封的瓷盒子,对春愿笑道:“易容很快,一顿饭的功夫就好了。”
春愿好奇地摸向那盒子,“这里边就是易容用的东西?我能看一下么?”
谁知指头刚触到,唐慎钰和老葛同时出手,从左右两边按住了那盒子。
两个男人互望了眼,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仿佛交流了什么似的。
只见老葛重重打开春愿的手,脸瞬间阴沉下来,皱纹更深了,毫不客气地出口斥骂:“谁让你就
', ' ')('乱翻乱看,一点规矩都不懂,跟贼娃子似的!这易容的药极珍贵,打开后就立马得施术,否则没一会儿就自燃了,须得仔细封存起来,弄坏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春愿被骂的脸红透了,连连道歉:“对不住,是我冒失了。”
“把眼睛闭上!”老葛喝了声。
春愿实在是怕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头,不敢再乱动乱说,忙听话的闭上眼。
“头抬高些!”老葛又叱了句。他见女孩很配合地照做,扭头望向唐慎钰,两个人同时送了口气。
老葛打开那个瓷盒子,两只手从里头取出块透如蝉翼的女人面皮,小心地走上前,生怕动作大了把皮弄破,他把皮覆在春愿的脸上,从漆盘上取出事先配好的秘药,往女孩脸上涂,一边施术,一边说话:“老夫在这里先同大人和姑娘讲明,易容只是一种手段,最多做到四五分神似,说句犯上的话,想必唐大人挑选了姑娘,就是看中你极熟悉那位棺材里的小姐,之后你须得模仿她说话的语气、脾性、饮食,还有各种小习惯,这样下来,那就有五六分像了。”
“是。”春愿一直仰着头,脖子都僵了,刚准备询问能否让她稍微活动下时,就听见老葛说“好了,能睁眼了。”
这么快?
春愿慢慢睁开眼,不晓得是不是刚易容,感觉面上有种微弱的刺痛感,这时,她发现唐慎钰和老葛两个都站在跟前,仔细地端量她的脸。
老葛擦了把汗,双手叉腰,脸上的得意遮掩不住,而唐慎钰似乎很兴奋,眼里闪过抹惊艳之色。
春愿心忽然砰砰直跳,口干舌燥的,方才她胎记祛掉时都没这般紧张,她手颤抖着抓起那面贵妃镜,紧紧地攥住镜柄不敢看,反复深呼吸,拿起镜子一瞧,顿时惊住,镜子里是个熟悉又陌生的美人,和小姐真的有几分像,恍惚间,她以为在镜中的另一个世界看见了小姐,脸很小,忧郁的苍白,眼睛里的痛苦是深刻的。
不对,小姐是那样明艳飞扬的人,永远都在笑。
春愿尝试着牵动唇角,顿时鼻头发酸,忙扭头对身边老葛道:“伯伯,你看见没,我家小姐对我笑呢,她活了!”
老葛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自然晓得失去至亲是何种滋味,他摇头叹了口气,柔声劝:“丫头,镜子里的是你,你再仔细看看,虽然乍一看像,但其实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你比棺材里那位小姐更美。”
春愿一愣,忙把镜子凑近了看。
果然。
镜中的女人熟悉又陌生,眉、眼、鼻子都是她的,没了胎记,肌肤细腻白皙得一点瑕疵都没有,左边眼底有一颗小米粒儿大的红痣,给这张忧郁绝美的脸上增添了几许妩媚。
“春姑娘。”老葛轻咳嗽了两声,从袖中掏出颗指头般大小的岫色玉珠,递给春愿:“易容到底不是改变骨相,最多能维持两三年,你面上这层东西会慢慢地褪去,而你会一天天变回你本来面目,这是解药,若是将来你想要提前解除易容了,把这小珠子磨成粉,撒进水里,把手巾浸湿了敷面,便可立马恢复本来面目。”
春愿刚要去接珠子,哪知这时,唐慎钰抢先一步,把东西给抢走了,很自然地揣进自己怀里。
春愿剜了眼男人,没敢说出不满,她抚着自己的脸,连日来,她一直担心若是易容不成,那就没机会给小姐报仇了,现在……每每想起杨朝临程冰姿如何欺辱毒杀小姐,想起那个雪天,小姐死在她怀里的样子,她就恨,恨得整宿失眠,一口饭都吃不进去。
不知不觉间,春愿拳头紧紧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也不知,她眼里含泪,就是不肯掉下,笑着问唐慎钰:“大人,咱们什么时候报仇?”
唐慎钰眼里透着满意,笑道:“今儿天色已晚,晚上把行李收拾好,明儿一早就启程。”
“我等不了。”春愿拳头轻砸了下桌面:“今天就走!”
唐慎钰柔声劝:“阿愿,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别太急了。”
春愿下巴微抬起,歪头看着男人,学小姐往日那般的语气,骄矜道:“再叫阿愿不太合适吧?”
唐慎钰一怔,忽地勾唇坏笑,抱拳深深给春愿行了一礼:“好,小姐说几时走,那微臣就几时带您走。”
作者有话说:
还有要说明一下,之前看到有小天使担心易容问题,当时因不能剧透,所以就没有回复,现在大家在正文里应该看到了,本质还是小愿的脸及五官,易容最多只能做到乍一看几分神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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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俩禽兽似的!
对于报仇,春愿的心一如当日,迫不及待,她催促唐慎钰赶紧上路,因路途稍有些远,驾马车差不多得一天半,肯定要在外头过夜,故而又往车里装了被子和取暖的柴火等物,拾掇行礼,与小坏依依不舍地道别,紧赶慢赶也到了下午。
在走之前,春愿提出个请求,必须去小姐坟前看一眼,等祭拜过后,天已经快黑了。
……
朗月当空,银白的光华洒向大地,官道上寂寥无比,
', ' ')('从北边疾驰过来辆马车,溅起一片轻尘,后头马车忽然被勒停,跃下个高轩健硕的男人,拉着缰绳,朝路旁的密林进去了。
没多久,寒风四起,黑云顿时密布,遮住了月光,四下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零星飘起了雪粒子,越下越大,如柳絮般纷纷扬扬,路很快就白了。
赶了数个时辰的路,春愿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虽说车内壁钉了层牛皮,可冷风还是从缝隙里钻进来,她身上的伤和风寒大体痊愈了,今晚一着风,就止不住地咳嗽。
春愿站在一棵槐树下避雪,林子里冷,她将披风往紧裹了下,朝前望去,不远处就是半个多月前唐慎钰带她来的那个山洞,而唐大人此时归置好了马儿,正从车子上往下搬被子、干粮和柴火等物。
没多久,黑黢黢的山洞里忽然亮起了火光,紧接着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你进来吧。”
春愿大步走进去,一瞧,山洞依旧是当日离开的样子,地上是张虎皮,上头蒙了厚厚层土,旁边放着装了被褥的大包袱,唐慎钰默不作声地生火,从包袱里拿出块手巾,去擦肮脏的虎皮,淡淡道:
“雪很大了,不适宜再赶路,今晚先在山洞里凑活一宿,明儿再启程,估摸着下午就能到留芳县。”
春愿轻抚了下自己的侧脸,忙询问:“如今我已经易容了,想必有资格问您了吧,请问大人如何替我报仇?听说留芳县最近在闹时疫,城门早都封死了,咱们能不能进去?”
见唐慎钰一声不吭的,火光也暖不了他那张冷漠的脸,春愿心里一咯噔,莫不是大人因为她着急忙慌地催促上路,生气了?
还是不喜欢她摆架子装小姐?
难道嫌她话太多,不高兴了?
春愿顿时紧张了,急忙挽起袖子上前,从男人手里抢过虎皮和手巾,讨好地笑:“您是贵人,怎么干过这种粗活儿,还是我来。”
她寻根稍长的木柴,在洞口用力拍打虎皮,待掸净土后,她把虎皮平放在地,又转身解开大包袱,从里头取出褥子,铺在虎皮上,跪在地上往平整拽,笑道:“这些日子您太照顾我了,急匆匆从外地赶回来,没休整一日又要上路,今晚您就踏踏实实地睡里头,我待会儿烧点水,灌个汤婆子,抱着去车里守夜。”
唐慎钰一直观察着春愿,她穿着素色袄裙,黑发大半披散在身后,发髻上只戴着支白玉簪,那张脸神似沈轻霜,但还是有七八分春愿的影子在,容颜绝美,世所罕见,且自带一种脆弱易碎感,让人心生怜爱。
唐慎钰暗啐了口自己,瞪向春愿,压声训斥:“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光脸像还不够,你还得从方方面面模仿沈轻霜,她是身娇肉贵的花魁,怎么可能争抢着给讨厌的男人干这种粗活儿?且她刚落了胎、身心受了伤,又怎么会像你这般中气十足的说话!本官看你下午还有了那么点沈轻霜的傲气,还高兴地感慨阿愿终于长进了,怎么到现在又奴颜婢膝的!”
春愿停下手里的活计,跪坐在褥子上,低下头道歉:“对不住大人,我、我只想帮帮您,您别生气,大不了以后我不干活儿就是了。”
唐慎钰皱起眉:“你侍奉了她四年多,肯定比我更了解她,好好揣摩着做吧,若是露出马脚叫人怀疑……”男人眼中闪过抹杀意:“本官肯定会首选自保,毫不留情地制造意外杀了你,知道么?”
“知道了。”春愿轻咬了下唇,心里堵得慌。
唐慎钰往火堆里扔了几块浸了火油的炭,火势瞬间旺起,山洞里也更热了,他从袖中取出块帕子,用冷水浸湿了,仔细地擦着手,又寻了个小银剪,将本就不长的指甲剪得更短,冷不丁问:“阿愿,你饿不?”
春愿看见他剪指甲就慌,手指绞着衣角,微微摇头:“那会儿在车上吃了点心,不饿。”
唐慎钰松了松衣襟,又问:“觉得冷不?”
春愿只觉得火堆里的热直逼向她,她额头都生起了层微汗:“这里很暖和。”
唐慎钰目光灼灼看着不远处的美人,语气和缓了很多:“要不要去解手?”
“不、不用。”春愿脸红了。
“那正好。”唐慎钰扯下披风,又解开腰间的革带,俊脸没有半点波澜,下巴朝女孩的胳膊努力努:“我原想着在老葛家里把这事办妥,到底那对祖孙在,怕你脸上挂不住,而且小坏的嘴又碎,听见什么动静了肯定会瞎嚷嚷,我便一直搁置着没有提,如今方圆百里没有任何人,咱赶紧的,现在离天亮估计还有两个时辰,完事后还能歇会儿,明一早就赶路。”
“啊。”春愿顿时慌乱了,心狂跳不止,脑中一片空白,就在此时,她发现大人已将上身的衣衫除去……她臊得简直没眼看,可多少还是瞄到些。
他是行伍之人的那种健硕,相当漂亮迷人的身子,款肩窄腰,小腹肌肉明显,还有两条深深向下的线,胳膊上纹了条黑鳞蟒蛇,一路缠绕而上,獠牙蛇头纹在肩膀上,看着让人心惊胆战,脖子上戴了条黑色的编绳,绳上串了颗岫色的珠子,正是老葛给的那个可以洗了她脸上易容的解药。
', ' ')('唐慎钰将衣裳一件件叠起摞好,他见春愿仍跪坐在那里不动弹,脸红得像滴了血似的,不禁蹙起眉:“怎么,我给了你半个月时间,你还没做好准备?”
“没,不不不,嗯……好了。”春愿又慌又害怕,都口吃了,她狠了很心,亦解下披风和棉衣,很快便只余下月白色的肚兜,虽说山洞里暖和,可外头在下着雪,寒风是不是吹进来些雪片子,凉飕飕的,弄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春愿再一抬眼,发现大人已经哧条条了,他人高,山洞又有些狭小,他稍稍弯下腰朝她走过来,黑色的影子将她整个人锁住。
她瞬间低下头,太吓人了,她在欢喜楼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号的,完了,她今晚小命估计要折在这儿了!
春愿晓得自己这遭是逃不过了,之前在清鹤县时,她就问过老葛,有没有什么药膏子能把这守宫砂也祛掉,老葛说没有,只能通过行夫妻之实消除。
密林孤寂,山洞里暖和得很,火光殷红,透着股隐晦的暧昧。
春愿害怕得动都不敢动,跪坐在厚软的褥子上,把还带着体温的棉衣盖在腿上,太过紧张,竟打了个嗝儿,她急忙捂住口,忽然听见唐慎钰笑了声,不是那种讥讽的笑,说不来的怪异的笑。
他越走越近,站在了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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