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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伺候了皇帝七年,也算摸清了对方的脾性。皇帝在感情方面算不上认真,口味也并不多么挑剔,其实不难满足。那些有心想往上爬的小太监,无论是脸蛋还是身子,但凡有一样看得过去,再装得楚楚可怜些,皇帝便乐于接受他们的讨好。
这宫里人人都说他沈灵心如蛇蝎,可他要是不让旁人知道他的厉害,彻底断绝了他们爬龙床的妄想,皇帝恐怕早就已经享受起了齐人之福。到那个时候,皇帝美人在怀,难道还会多么怜惜他一个沈灵么?
对于自己的处境,沈灵其实十分清醒。
如果是养狗的人,就会知道大狗自恃强壮,往往沉稳镇定,很少吠叫。只有羸弱的小狗,因为毫无反抗之力,才会遇到一点风吹草动都惊慌失措,狂吠不止。沈灵大字不识一个,头脑算不上聪明,除了擅长运动以外,没有别的长处,又是这样不堪的身份,遇到事情除了吠叫不止,实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皇帝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明明被沈灵的言语冒犯,皇帝仍然耐着性子,拉住沈灵的手,坐在他的床边,陪着他等御医过来看伤。在打了一个狠狠的巴掌以后,皇帝自然也要给沈灵一个甜枣,于是便说:“妙卿,今天的事情,朕也不再同你计较了。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乌拉部进贡的那匹毛怜战马么?等你养好了伤,朕便将它赏赐给你可好?”
沈灵看着皇帝英俊的面庞,忍不住想,若不是监刑的那位锦衣卫佥事宋良,是他蹴鞠的伙伴,在行杖的时候放了水,他是不是真要被活活打死?他伤得这样重,在皇帝的眼里,竟然只是一匹毛怜战马,便能够随意打发了?
沈灵越想越气。想到这件事情的起因,是那个年轻貌美的小太监,他心里的恨意便愈发强烈。
皇帝见沈灵非但不说话,反而默默攥紧了床单,便知道他是恨上自己了。对此皇帝也深表理解。毕竟即便是猫儿狗儿,被主人狠狠教训以后,也会几天不敢靠近,沈灵的反应实属寻常。皇帝有心展示多一分诚意,便说:“不如这样……妙卿,朕再你一个恩典,准你在大内驰马,你看怎么样?”
这是旁人从来不曾有过的特权,甚至已经违背祖宗的规矩了。我朝自开国以来,为人臣者所能得到的最大恩典,也不过是在皇城里骑马,在皇宫大内乘坐肩舆。而皇帝不但要赏赐他最好的毛怜马,还要开这从未有过的先河,准许他在大内禁中骑马。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大概真的会以为,皇帝宠爱沈灵,真的是已经爱到了心尖儿上。
沈灵了解皇帝,当然不会那么想,但也知道这是莫大的荣宠,他应该见好就收。可是他身上疼痛难忍,心里也堵得慌,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闷气。而且除了恼火以外,在宋清澄的这件事情上,沈灵更是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所以沈灵望着皇帝,一字一句,虚弱地说:“我不要什么毛怜马,我只要陛下杀了那个贱人。”
皇帝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沈灵实在过于歹毒了。事情确实如沈灵所想,皇帝睡完宋清澄以后,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情感也稍稍向宋清澄那里倾斜。沈灵说要杀掉随便一个奴婢,和要杀掉他还算满意的床伴,给皇帝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但皇帝也没有那么喜爱宋清澄,因此并不发作,只说:“朕不会将他放在身边,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妙卿,你不可胡闹。”
沈灵冷笑一声,把脸转向床内,不再说话了。
皇帝好心前来安抚沈灵,却被他甩了脸色,心里很不舒坦。他原本想干脆离开,让沈灵自个儿冷静冷静,哪知恰在此时,宣召来为沈灵治伤的太医到了。太医与随从堵住了房门,皇帝也就不方便夺门而出,只沉着脸吩咐太医赶紧看诊。一时检查伤势,开方抓药,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皇帝的火气因为时间而退散,看着沈灵血肉模糊的屁股,怜悯之情又转化成了新的耐心。
皇帝仔细想想,还是不愿因为这一顿板子,便与沈灵生了嫌隙。毕竟沈灵活泼跳脱,心直口快,没有多少心机,相处起来完全不费脑子。皇帝成天与那些聪明人在一起,正需要如此的放松。每日案牍劳形,又需要有人督促自己多多运动。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沈灵对于皇帝而言,都是一位合适的伴侣。
于是等到太医给沈灵上完了伤药,又开了方子,行礼离开以后,皇帝便又对沈灵说:“妙卿,朕之所以打你,是因为你口无遮拦,言行无状,和那个宋清澄,原本没有半点关系。朕只不过是想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今后知道收敛。朕从一开始就知道,监刑的锦衣卫宋良同你颇有交情,断然不会伤你性命。”
沈灵刚刚上完药,疼得满头冷汗,眼睛都直了,闻言便怔怔地说:“原来他叫宋清澄。”
皇帝也希望沈灵能够理解自己,不要一味撒泼,于是便把宋清澄的出身,包括宋家的一应过往,仔仔细细地同沈灵说了。虽然不至于像对待皇后那样,清楚道明其中的利害,也更不会向沈灵阐述自己于政局上的谋划,但关于《理谈》、《藏山》这两部着作,以及其背后的诸般曲折情形,也都尽量掰开揉碎,以沈
', ' ')('灵能够理解的方式,为他阐述讲解。
沈灵对朝政不感兴趣,也没了折腾的力气,只说:“陛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皇帝说得口干舌燥,看沈灵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竟像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对牛弹琴。他的耐心再一次消磨殆尽,起身打算离开,却又碰上小太监端上刚熬好的汤药进来。皇帝想到方才在外头,撞见那些奴才们背地里欺负沈灵的情状,想到自己就这么走了,下头的人未必肯尽心伺候沈灵喝药,便再一次强行耐下性子,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汤药,亲自喂给沈灵。
“妙卿,把这药喝了吧。”皇帝纾尊降贵,将热腾腾的汤药送到沈灵面前,缓缓吹凉了一勺汤水。
沈灵依旧不给皇帝面子,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眼皮都不抬,只冷笑着说:“他是大学士之子,书香门第;我不过是一个草莽出身的卑贱奴婢……我对陛下如此无用,陛下不如直接一碗汤药毒死我吧!”
皇帝柔声哄道:“妙卿,你知道在朕的心中,你绝不是一个奴婢。你和他们是不同的……”
沈灵听见皇帝这虚情假意,便怒火上涌。他强忍着疼痛,猛地从床上撑起身体,一掌便拂开了那药碗,几乎嘶吼着说:“那陛下就为我杀了那个贱人!”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完全出乎皇帝的意料,立刻便打翻了皇帝手中的那只药碗。滚烫的汤药瞬间从碗里倾倒而出,竟是一滴不漏,全洒在了皇帝的手臂上。皇帝“嘶”地一声痛呼,立刻甩掉汤水,解开袖子,只见半个小臂,竟都已经被烫得鲜红一片了。
外头林汲听见动静,进来看到皇帝的手臂,脸色当场就变了。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见皇帝捂着烫伤的手臂,脸色铁青道:“沈灵,朕看你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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