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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的浴缸正在积水,苏昔一手扶上肩膀,浅浅抽了口气。
身后是一整面长镜,指尖搭上的地方,有一个鲜明的牙印,看起来是很久都无法消掉,甚至有可能因为破皮而留疤。
苏昔瞥了眼自己左边的胸膛,缓缓转过身,在渐渐腾起的水雾中看向镜子里满身青紫痕迹、牙印遍布、一眼看去几乎没一块好肉的自己,还有某个晃荡着的、闪烁银光的饰物,他伸手触了触那个东西,是十分异样的感觉,他又缩回手。
他面色阴晴不定,半晌,狠狠心把乳环取下,随即用事先准备好的双氧水做了清洁,再小心进入没放很满的浴缸里。
浑身上下都疼,内里是酸痛,体表被咬过掐过的地方受热水一激,愈发敏感痛痒,仿佛再受了一遍刑罚。
苏昔身子微颤,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只向右偏侧了下靠到一边,让左边的乳头不要浸泡到水里,半阖着眸子养神。
熟悉的氛围、繁杂的事务、讨厌的人们,身上心头的疼伴随原本尘封在记忆里的血腥味,这一切如最锋利的尖刀将他光鲜亮丽的表皮剖开,露出的内里混沌污浊。
只要不回来就不必想起。
只要不回来就不必假装释怀。
只要不主动接触红场,他就可以当个正常人。
只要再拖一段时间、一分、一秒……或许他就可以真的忘了。
五年不短,可原本希望能随着时间改变的东西,竟一样都没有改变。
……
“五年前的地下势力大洗牌,我还从没这么细致了解过,除了秋毫,恐怕也没谁能查到这么详尽了吧?”陈寓整个人横挂在长皮沙发上,翻看着资料,边看边吐槽。
“啧啧啧,秦家这两代基本死绝了呀,惨烈,着实惨烈,就剩下个跟咱们同辈的秦五,还是个不露面的,也是,就剩一个了还不给当大宝贝一样护着,真出来估计两下就能被搞死。段溯我说真的,你考不考虑发展一下赌场业务去跟红场抢地盘?他们后继无人呐!喂!”
段溯翻看着同样的资料,皱着眉头,此刻凉凉地瞥了那闹腾东西一眼。
陈寓立马噤声,敢怒不敢言,可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只得继续在一旁小声逼叨:“说起来当年明河还排不上号,掺合得不深,也多亏了这场洗牌,不然崇宗有百垣撑腰,指不定要多给咱们拦多少路。”
段溯一直重复翻着几页,最后拇指指甲在全文少有提到的“秦栖”这个名字底下划了一道。
陈寓凑过来看:“秦栖?不就是那个秦五吗,你觉得他有问题?”
段溯说:“唯一一个活着的,不奇怪吗?他出现的时机都很巧。”
“人家当年才十六七,一直被秦老爷子养着,据说还是个病秧子,能有他什么事儿?你以为谁都是你,十三就能单独带人接货啊?”陈寓不以为然地躺回沙发里,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挥手吸引段溯的注意,“哎,简秋毫让我顺便转告你,你那小宠物休学了。”
段溯没什么反应,只问:“他人现在在哪?”
“他导师还有辅导员一起给他办的手续……啊,不愧是优等生。你问他现在在哪?我问问方醒——”
陈寓刚掏出手机,一个电话就接进来,显得异常急促,陈寓接起来:“怎么……?”
对面非常喧闹,似乎场面异常混乱,还混杂着惨叫声和轰鸣,段溯从思索中抽出神,眼皮一抬看过去。陈寓神色震动,拿着手机的手在某个瞬间蓦然掐得死紧,他对着电话道:“我知道了,赶紧撤出来,封锁消息,这事不能传……不,直接撤出来,死的活的都点清楚,把痕迹抹掉。”
挂了电话,陈寓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峻:“刚到边境的货有一批被炸了,这事儿怕盖不住,我让他们先想办法脱身洗清关联……”
“处理干净些。”段溯说,“挑这地方炸,很可能有后手。”
“……好。”陈寓沉声应了。
段溯把手头的资料甩在一边,手背抵住额心撑着脑袋。陈寓连着几个电话安排下去,此时也不太敢看段溯的脸色。
明河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事了,这趟运的东西分了好几批从不同地点入境,光谈损失倒不是很要命,很明显对方就是冲着挑衅来的。
可细数明河如今那些仇家,谁有能量够胆量做这事?
此时段溯翻过放在最底下的苏昔的资料,来回扫着那之前就看过一遍却没找出问题的二十一年人生经历,眼里暗光划过。
……
“他们肯定以为会有后手,让他们折腾去吧。”苏昔没精打采地窝在专门支使付参给他找来的柔软豆袋沙发里。
“……”付参接不上话,他觉得事件发展速度有点超乎想象,他刚刚应付过红场其他几位高层的狂轰滥炸,此时战战兢兢瞄了眼少爷,结果发现这位正好整以暇刷社交软件页面。
“怕了?”苏昔随口道了句,心说太太们最近的新作质量参差不齐。
“不……少爷,段家那位,
', ' ')('他究竟做了什么?”付参小心翼翼地问。出手就断人财路伤人脸面,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苏昔存了张图:“是你想知道还是那帮子骂你没拦住我的蠢材想知道?”
“……都想。”
“不告诉你们。”苏昔面无表情点了个赞,“我中午要吃锅贴和小米粥,锅贴一个牛肉一个素三鲜一个豆腐带微辣两个没有虾仁但有虾仁味道的抱蛋虾仁,要蔷薇花形的,面上有葱花和黑芝麻,粥要三分甜三十九摄氏度温差上下不超过三,让他们给我备好。”
“……”
付参觉得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传闻里所谓的诡秘、神机妙算、心思神鬼莫测……那些形容不提也罢,单说这几天胡作非为特地挑起争端的操作,老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吗?
付参又照着旁边的玻璃窗看了眼苏昔。他还觉得,这少爷跟之前手下人跟踪汇报回来的几乎是两个人。
温柔亲和待人有礼文雅隽秀相处言谈举止如三月拂面春风……这都他妈什么鬼?
阴郁偏执性格恶劣爱折腾人说话凉飕飕还净下些他听不懂的命令……哪里好相与了?除了那张脸别的都是假的吧?
“有空心里吐槽我,赶紧去帮我安排吃的。”苏昔语气阴恻恻,大有安排不周就立马让这人形监视器滚的意思。
虽然保持面瘫却一再被看穿心思的付参不愿再挣扎,认命地拿起手机。
“对了。”苏昔发出一条表示最近不再接稿的消息,抬起头,“给我安排一下人手。”
付参心头生出不详的预感:“您要做什么?”
“去杀人。”苏昔瞟了付参一眼,说这话时漫不经心。
“少爷!”付参却一时当真,急道,“咱们不能跟明河撕破脸!要是杀了段家的人……”
“你也知道我现在做的还不至于撕破脸。”苏昔看着他。
付参愕然。
“你们对如今的明河了解多少?”苏昔问,“你们要是有足够的了解,对红场的掌控能力有清醒的认知,至少就不会放任我失踪二十几天,甚至都没怀疑过明河。”
“试探恶犬,最快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为他们树立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敌人,狗急了,獠牙就会露出来。安插卧底是来不及了。你现在不该在这里观察怀疑我,你应该立刻派人去监视明河的所有动向。”
“付参,你是老先生带出来的人,以你的能力不应该想不到这些,太关注我,你就会忽略别的。这是我给你的一次机会,希望你尽快搞清楚,老先生派你跟着我,不是让你仅仅做一个耳目或打手的,那种事,谁都可以。”苏昔不轻不重地点醒这个这几天一直不在状态的副手。
如果说之前还对于苏昔的能力半信半疑,那么这几番话下来,付参是基本服了。他紧捏拳头,有些羞愧,又神情严肃:“我明白了,少爷。”
“我不可能因为私人恩怨拖整个红场下水,你放心。”苏昔面色稍霁,给付参喂了颗定心丸,又优哉游哉地冲了杯咖啡推过去,示意付参可以坐下定定神。
付参没敢坐下,只端起咖啡品了一口,恭敬道:“我稍后为您安排人手,您有什么要求吗?”
苏昔食指跟拇指搓捻着,嗅着空气中咖啡的味道,不自觉避开同人不必要的对视,说:“我去见一个人,你让他们暗处跟着就行。”
付参额角一抽,再次直觉不妙:“我是否能知道,您要去见谁?”
苏昔歪歪脑袋,难得朝付参笑了下。
……
这天清晨有薄雾,一辆车出现在大学城的道上,天没大亮,但足够百步内看清人了。
车内的人打了下雨刮,车窗映出一副轮廓优越的面孔。那人眼如点漆,眼尾的弧度有些张扬,看上去似乎总带三分笑意,鼻梁挺直,唇薄,中间拉成一条平直的线,显出一种偏凉的质感,其右耳耳垂上,还缀了颗样式简单的黑曜石耳钉。
驾车人坐在驾驶位上,打过方向盘,正经过一个拐角。拐角正对着一家装修精致的糕点屋,只见一人正背对糕点屋内暖色的灯光从里面走出来。
晨间的冷风将围得紧实的红色羊毛围巾掀开些,遮住了那人的脸,还顺带将他扎成一束放背后的黑色长发扬起几缕,他伸手将围巾拉回来,呼出口热气,看向车内正看过来的人,很是有礼地点头致意。
段溯看着朝他走过来的苏昔,摇开车窗,冷气灌进来,他卷曲的短发摇曳,眼尾自带的笑意晕开了些。
更加诱人了呀。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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