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宴恍若未觉,将袖子挽起,露出修长的手腕。刘阳这才发现,他的牡丹袖扣已经不见了。
想必,想必又送人了吧?
他总是这样,一面亏欠,一面偿还。那些如舒意一般于光阴的夹缝不幸遇见他的小姐们,在他离开后的日日夜夜,是缅怀他多一点还是憎恶他多一点呢?
刘阳无力去探索那个答案了,他见过太多凄美的爱情,最终都惨淡收场。
“西江的千秋园,除了名字与谢府的花园一样,再无相同之处。它是我们几百年的努力,融汇了我们一点一滴的心血,它有厚重的历史,绵长的生命,伟大的使命。它见证了我们活着的漫长过程,可以是任何一个亡灵的葬身墓园,也可以是任何一束花的盛放王国,但它绝不是换取你与谢意再见的筹码。七禅,虎耳草的土壤和药剂必须如期送回西江!那些渣滓倘若进入千秋园一步,我与你祝七禅的情义就到此为止。”
祝秋宴侧目,在刘阳放完狠话的一刻定定看向他。
刘阳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外人看到的样子,从过去到现在,祝秋宴,祝七禅,一直活在阴谋与谎言里。
无人可以窥探他真实的灵魂。
相伴日久如刘阳,依旧不能。
刘阳深吸一口气,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微微紧涩:“我说的话,你听懂了?”
祝秋宴掬起冷水洗了把脸,镜面下一脸如神如魔。
“她在哪里?”他只是这样问。
刘阳大声道:“她是谁?”
“刘阳……”
“祝七禅!当初,当初为什么要救我?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吗?那么可怜的一把硬骨头,和当初倒在谢意车驾前的你那么像,嗯?可你是演的,你在演戏,而我是真的,真实的濒死之人!我差点就能离开这没有尽头的人世,差点就能死掉了,而你却救了我!”
祝秋宴闭上眼,只听到手表机械的转动声,嚓嚓嚓,离边境越来越近了。
他再次问:“她在哪?”
刘阳脚底一软,瘫坐在地。
“不知道,她的同伴来这里找过你,说她不见了。这辆火车你比任何人都熟悉,应该知道她在哪里。”刘阳补充道,“哦对,是上回在门口偷听的女孩。”
祝秋宴喃喃:“是她?”
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在火车站看过她和小姐亲密无间的样子,她们应当是很好的朋友。
刘阳惊诧:“你知道是谁?那天夜里你就知道了?”
祝秋宴不说话,算是默认。
也对,他刘阳都能听到的动静、看到的身影,祝秋宴只会比他听得更仔细,看得更远。
“那你怎么不告诉那位小姐?”
祝秋宴想,这个世上的人心可以光靠看和听呢?小姐的朋友,应该由她自己去判断真诚与虚伪,是否值得相交。
刘阳转念一想,却是笑了。
他想多了,祝秋宴只是诱惑年轻漂亮的小姐,为他倾注善良与爱意,其他的杂事他一概不管。眼看祝秋宴走到门边,他忽然哑声道:“七禅,不要再走下去了。你明明知道谢意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你的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再这样下去那位小姐会被压垮的。”
他们是活在世上的鬼,经营着一座庞大的花园,那里名花万千,满园芬芳。
那些花靠他们一路行善积攒的养分存活,比世间任何花卉的生命力都要顽强,那里没有四季温寒之分,没有高岭平原之差,只要是种子,就可以在那里开出艳丽的骨朵。
千秋园是西江乃至全球最神秘的伊甸园。
可是有谁知道呢?那下面葬的究竟是什么。
“七禅,不要再……”
祝秋宴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拉开门。
“你不懂。”
他说,“至少那位小姐身边,哪怕是地狱,我也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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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色楞格河
如果这趟行程注定中止于俄蒙边境的话,那么在通过乌兰巴托后的色楞格河将会是这一站的终点。
它是蒙古的母亲河,贯穿大半个蒙古,最终汇入贝加尔湖。不同于早上经过的荒凉戈壁,这里水草丰美,森林广袤,草甸秀美,河谷幽静,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舒意只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欣赏到色楞格河的美景。夏季的傍晚,火烧云染红半壁天,翻滚的云呈现涛涛波浪的姿态,一层一层渗透到地平线,那里是青蓝色的河谷平原,冰冷绝艳,闪动着透明的光线,美得让人炫目。
那一刻她只是想,这样的良辰,也不知祝七禅有没有醒过酒来。
倘若他能同她一起见证这一刻,那么先前在他眼里看到的种种,她或许会更加愿意相信是命运冥冥中的安排吧?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在她蛰伏十五年后的首次出动,就遇见这个世上除周奕以外,唯一有可能相信她的人?
她相信他是一个从上辈子活到这辈子的鬼。
他也会相信她是一个散尽千金的侠客。
祝秋宴,你我的命运究竟还会如何演变?舒意闭上眼的一刻还在想着祝秋宴,然而很快,她就被人捂住口鼻,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火车的轰鸣就响在耳畔,风呼啸而过,凌冽的寒险些刮破她的耳朵。
她睁开眼,差点惊叫出声!就在她几乎掉下车顶的一瞬间,一个人捏住她的后颈,又将她拉了回来。
舒意踉跄着往后退,转头一看,姜利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刀斧削成的脸淬着寒光,朝她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