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意之所以偶尔会获得同妹妹一样的待遇,只不过是因为家宅太大,有些事毕竟需要女儿家来担待。她性子沉稳,又是“大小姐”,内宅的管家权自然交到她手上。
以往两姐妹不分彼此,谢晚也常看谢意管家。到了如今父亲才刚闭上眼,姐妹就各自生出别的心思来。
“虽然父亲很少来后院,但他曾许诺我们,不管多忙逢年过节一定会回家吃团圆饭,这些年没有落下过一次。父亲只是不善言辞罢了,阿姐才是真的狠心,怎么可以……难道真像他们说的,父亲偏爱我,也曾有意将管家权交给我,为我招婿入府继承整个谢家,所以阿姐恨他?”
凛冬一听,忙四下看了看,拉着谢晚钻到桂花树后。
这棵桂花树比谢家生于乱世的时间还要久,粗算其树围,至少有两百岁。树干粗圆苍实遒劲,两人合抱尚且有余。
凛冬压低声音问:“小姐,他们是谁?谁同你说的这些话?”
谢晚纯良,信任凛冬,因此直言道:“那天你临出门前忽然闹肚子,没有陪我去参加晋王府的春日宴,自是不知道一些事儿。宴席上几位小姐都这么说……”
“她们怎会知道谢家内宅的事?”凛冬眉头一皱,难怪那天肚子疼得蹊跷,“表小姐怎么说?”
“你说王歌呀?她只是、只是一味地摇头,说我阿姐不会这样,可我附和时,她又说空穴来风,未必没有起因,一再追问之下,我才知道前不久阿姐曾与父亲在酒楼激烈争吵,闹得不欢而散。”
她反问凛冬,“一个女儿怎么可以父亲争吵?这已经不孝了。”
谢家只剩两个适龄的女儿还没出嫁,外间传闻谢融有意将九丫头谢意,许配给梁太尉的公子梁嘉善,而十丫头谢晚则留在家中,意欲招赘。
目前来看,袁公二子袁今仪表翩翩,正当适宜。
谢晚不懂,他们怎么单从这样的言论里就分析出阿姐有夺权之意,王歌便同她解释,当今朝局之中,若说还有谁能撼动太子之位,唯有梁家。
梁太尉是天子近臣,简在帝心。
谢融是太子太傅,从来没得选,板上钉钉的太子拥趸,没有儿子筹谋,女儿不得不沦为政治场上的牺牲品。倘若推出谢意就能拉拢梁家,站到太子一派来,岂不两全其美?
这么一看,厚爱哪个女儿还不明了吗?
这才是谢意憎恨谢融的关键。
献女祭旗,简直荒谬!哪有世家会如此行事?凛冬听完后浑身不住地颤抖,既为谢意感到不公,又为谢晚被人牵着鼻子走而感到气愤,更想赶紧将那个搅屎棍子表小姐驱逐出府!
可眼下府内一团乱,各位夫人均在为自己打算,谢家的实权还不知要落到谁手上去?
凛冬只好先安抚谢晚:“小姐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我……”
蒋晚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往往胜于雄辩。世家小姐们难道还会合起伙来骗她吗?王歌总不会冤枉阿姐吧?
“我、我是不信的,可我去问七禅,他也……”
“他什么?”
“没什么,七禅长得太惹眼了。咱家院子里都是女孩儿,恐怕有谁故意捉弄他,他才会躲到我车驾里吧?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阿姐,否则会连累他的。那天他同我一起去了晋王府,可心思却还留在府里,时刻担心姐姐找不到他。”
凛冬不由头疼,怎么连那个少年也牵扯进来?
这些年她常伴谢意身旁,自幼境况艰难,逆风存活,也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对于谢意领进门的少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整件事太巧合、太怪诞了。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那个少年先按下不提,凛冬扶起蒋晚,细细说道:“大小姐是小姐的亲姐姐,一母同胞,比其他任何一个姐妹都要亲。小姐只需要相信,这个世上不管谁背叛了你,大小姐一定不会害你就行了。”
“凛冬,你……”
“大小姐只是不当着人的面哭,难道背着人她也不哭吗?她比二小姐只虚大两岁,纵使十九,也还是没有出嫁的小姐。这个年纪尚且留在府中,老爷难道不是另有打算?小姐既知道现在外头局势不明朗,宫里储位之争已经辐射到臣子的内宅来,可见形势有多凶险了。小姐近日不要再出门,好好地陪大小姐料理完老爷的身后事,也仔细想想其中的关键,可好?”
谢晚思忖着,点了点头。回到院子不久,又被召去前院侍孝。夫人们拥着她七嘴八舌,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她挤不出去,托了凛冬去找谢意。
谢意转过回廊,远远就看到她被夫人们追得堵上耳朵,不觉发笑。凛冬靠近身旁,递了一个物件过来。
谢意问道:“什么东西?”
“二小姐说天气降温了,守夜煎熬,怕大小姐旧病复发,特地为您准备了护膝。”
谢意一顿,想起她的小日子确实快到了。不过父亲治丧的期间,这日子恐怕不能来,便是吃药延迟,也得想办法先熬过这一程。
但看着妹妹亲手做的、难以入目的针脚活计,她仍旧心头一暖,生出片刻温存。
入夜后,整个谢家陷入死寂。
灵堂内只剩谢意一人,烛火在风中摇曳,白色的灯油融化到烛台上,像首阳山的雪延绵至山脚,那里是成片的庄稼农户,淬着十月的金光。
已经入秋了。
“小姐喝口热茶吧。”
高高的门槛后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谢意身旁。竹笼里是一屉热茶,青瓷白盏,透着凉意,可递到鼻间的水汽却散发着沁鼻的温香。
少年揭过蒲团垫在她身下,舒意顺势屈膝坐下。
“什么茶?”
“桂花茶。”
“刚摘的?”
“嗯,露水浸泡了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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