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确实很香。”
谢意抿了一口,露出一丝笑容来。
十数年的漫漫长夜,独自一人行将至此,这还是第一缕透进她心房的温暖。其实很难言说带他回来的初衷,可能只是一种感觉吧。
感觉他会给她温暖。
如果可以,她一定不愿意亲手毁掉这份温暖。
“你同晚晚说了什么?”谢意吹着澄黄浓茶表层漂浮着的花蕊,忽然发问。
少年手势一顿:“小姐……”
“七禅,是我将你捡回来。”
谢意放下了茶,将他的脸转过来,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拂过他的眉眼、鼻梁到嘴唇,最终停在他的唇珠,指腹微微用力,“你为什么进晚晚的车驾?为什么去晋王府?”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喉咙发紧,紧张中又带着一丝镇定:“倘若小姐不信我,我怎么解释也无用吧?”
“你还没有解释。”
“小姐从哪里知道这件事?告诉您的人,想必没有遗漏我在二小姐车驾上的全部过程吧?”
谢意的手指碾过他的下唇,皮肤间传来颤栗的滚烫。她仿佛没有察觉,声音透着冰冷:“我查问过那天所有相关的仆从,他们给了我一个回答,但我仍想听你自己说。”
谢意体温很凉,好像始终暖不起来。她说:“七禅,我讨厌欺骗。”
少年不卑不亢:“如小姐调查得到的结果,那就是七禅不愿提起的经历。小姐,七禅也厌恶愚弄,非常厌恶。”
那个表小姐派人把她弄到了二小姐车上,可能期盼着他背弃谢意,向谢晚投诚,又或是谢晚看上他,继而同谢意闹起来,总而言之他只是一枚棋子。
他如今十七,比谢意小上两岁。可能幼年颠沛,没有仔细养着,身形比同年人看着消瘦孱弱,因此给人的感觉总是带着一点病态的苍白。
可谢意看过他扑倒在车驾前的样子,看似羸弱的少年,分明长着一把硬骨头,能够突破侍从的重重包围来到她面前。那样一种锋芒毕露、叫人不得不为之侧目的底气,不是每一个求死的人都能做到的。
如果她不救他,她知道他会死在那一晚。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于当世数之不尽,可她既然看到他,他既然选择她,那样悲惨的命运就再也同他没有关系了。
祝七禅也在想那天晚上她将他拉进车驾时说的话,世家的小姐,从里到外透着股高不可攀的威严,像山岭的花,哪怕捧到你面前,你也不敢轻易摘取。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倚靠在车壁上,帘外的风吹动翠绿的耳坠,月色下她显得格外让人想靠近。
“我同你一样是不肯低头的人,我们爱天上的夜,水中的月,爱人间的繁华,市井的热闹,我们总要一日三餐金樽玉食,高昂着头颅活到死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给你安身立命的机会,你也得给我想要的东西。你自己想,那是什么?”
而今在这个凄清的夜里,谢意从他的眼睛看到了答案——忠诚。
他确实是无辜的。
谢意松开手,指腹最终只像一吻落在少年的唇畔。
她披麻戴孝,身着简服,看着清清淡淡手无寸铁,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家,可刚才殊死相搏的一幕,却深深地刻进祝七禅的骨子里。
他随她一起坐下来,时不时烧些冥纸,听着廊下的风声,数着月影的倾斜,同她有一搭没一搭讲话。
“外头都在传什么?”
少年掖手作答:“太子殿前失仪,触怒圣人。老爷身为太子太傅,难辞其咎,为宽圣人之心,自戕谢罪。”
不错,谢融任太子太傅,官居一品,倘若不是自缢,以圣人之心,怎会留谢家满门?谢意说:“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殿前失仪?我知道有人想害谢家。”
祝七禅低下头,烛火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身影,映在墙壁间像一条沉睡的幼龙。谢意又问:“你觉得这件事同梁家有关吗?”
她笑了起来,或者换个问法更好,“你觉得,我应该嫁给梁嘉善吗?”
“小姐的婚姻大事,我……”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除了你,我听不到真心的话了。七禅,你说吧,你让我嫁我就嫁,你不让我嫁……”
小姐将茶送到他嘴边,“我就不嫁了。”
——
站内忽然传来流利的女音播报,好像有人走失了。
“啊呀!我这才离开多久,你怎么醉成这样?”刘阳一把抬起祝秋宴,拉着他的两条手臂往里拖。
见舒意还怔着,他忙推了她一把,将祝秋宴的脸罩住,解释道:“小姐,他喝多了,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一个酒鬼的行为,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舒意惶惶地抬起头。
过去她常常会梦见很多场景,只是里面的人都是模糊的,这一次却看清了。
那个少年,虽然样子与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他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对吗?那一对谢家的姐妹,虽然音容相貌大不相同,但就是她和晚晚,对吗?
谢意与谢晚。舒意与蒋晚。
后面、后面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舒意蹲得太久腿软了,眼看刘阳就要把祝秋宴拖进门内,她赶紧扑过去,却在这时绊了一下,手肘撞到铁皮上,硬生生倒吸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在她面前合上了。
刘阳吃力地把人抬到床上去,拉着被子朝他脸上招呼,听见祝秋宴闷着邪火嘟哝,“嘘,不要这么粗鲁,你会吓着她的!”
“我去你的!”刘阳一脚将他踢到床最里侧。
祝秋宴浑身酸痛,扶着墙壁大呼刘阳的外号:“刘罗锅!你好土,不是小姐,是小姐姐,你要喊她小姐姐,请她笑纳!只不过这称呼有点轻佻,对不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