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在阳光下如一条明亮的水线,水线经过的地方花了起来。
老婆子脸上的皱纹在这一瞬间里竟被泪珠洗去了一小片,化作了一片白皙!
用灰笔,老泥等物料混成的粉来该换面容,经过水一洗,很快就褪了色。
技巧并没有足够纯熟,时间又十分紧迫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好的打扮了。
除了宫冷泪,这人又能是谁?
宫雄却好像半点也没瞧见她脸上的变化,兀自伸筷夹了一条白菜吃了下去。
他慢慢地咀嚼,又慢慢地扒着饭,像是从未吃过饭,像是最后一顿饭。
宫冷泪看着宫雄慢慢地吃着这一顿,脸上竟似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在这一刹那间,她已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正想转过身冲出去大声道出自己的来历。
突然风声微响,一小团米饭向她膝盖打落,正是使力转力的关头,被这么一击,立即跌倒。
宫雄乘势上前将她扶起,低声道:“这辈子我对你都不怎么好,这次听爷爷的,回去好好活着!”
宫冷泪还没反应过来,宫雄又用力将她推到一边,冷冷道:“老子都是最后一顿饭了,还拿这么难吃的饭菜给我?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我就拉你一起上路!”
公孙雨暗自叹息一声,道:“临死万般象,平时多么正直一个人,此刻竟然也会对一个老妇人凶狠!”
宫雄望着青枫子,大声道:“午时已至,你想出手就出手吧!”
青枫子抬头望了望天,干笑道:“好,既然这么说,我就送你上路!”缓步踏下台阶,慢慢抽出鞘中的剑,剑身展露在阳光下,也变得刺眼之极。
宫冷泪倒在地上,看着宫雄虽然凛然而立,丝毫不惧的模样,但是斑白的头发总让人有种夕阳迟暮的感觉。
她毕竟是他的外孙女,毕竟被他养了这十几年,血肉相连的感情又怎能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宫雄送死?
宫冷泪反手一抹泪痕,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就是宫冷泪,我的人就在这里,你们放过我爷爷!”
她一出声,有耳朵的绝对不会听不出这不是一个老太婆。
青枫子眼神闪烁,忽然道:“这明明就是一个老太婆,竟然还说自己是宫冷泪,看来是疯了!”
古木疏跟着道:“是极是极,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做做好事,送她上路,免得祸害他人!”
这两人一搭一唱,说得竟是如此合拍。
宫雄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两个人为何如此合拍了!
君如意能够派人来说那些话,那是不是也能够设法将宫家的一切转移到他自己的手上?
或许还分成几份,在座的人每人都能沾上一点光!
杀了宫雄这头牛,喂饱这里一群人。
他本应该能想到这一点的,可是自从小吕那一番话说完以后,心情激荡之下,反而没有仔细去想。
为何自己的大部分旧部会来监视自己?
为何老友马局谪的表情与平日有些不同?
眼看着场中众人虎视眈眈,宫雄忍不住纵声长笑,道:“想不到今日我宫雄栽在这里了!”
古木疏对着场内巡视的人冷冷道:“青枫子先生已经开口了,你们难道是聋子?”
他们当然不是聋子,刀光一起,十八柄单刀自鞘中拔出。
十八个人呈半圆形,四排推进。
宫雄当然是他们的旧主,但是重利在前,他们不去,别的人也会去!
难道就真的不去?
可是来了的人也没有说全是心黑手硬的,第一排的第一个人显然有些犹豫。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送镖的时候险些丧生在劫镖人手下,那时正好是宫雄救了他一命。
前时恩人今成仇?
是个人都不免犹豫,不免踌躇!
即使是死,也不能太便宜对头,就在这一瞬间,宫雄已经选好目标,选中的正是那个犹豫的人。
宫雄向后退了一步,回手抓住了桌子的一腿,对准那四人就砸了出去。
桌上还有菜肴,盘子,米饭,被他手劲一带,带着劲风如同一道墙壁砸了出去。
十八个人瞧见这情形,立即四下闪避开来,宫雄身形一纵,右手五指一拿一反,已自那犹豫着的年轻人手中抢得单刀!
左掌一起,如刀切般向他后颈大血管斩落。
那年轻人立即倒了下去,眼里既有惊惧,又有愤怒,还有恨意!
他恨的是自己一开始不够狠!
宫雄夺刀在手,“嗤嗤”两声,斩断了两副镣铐,跟着展开刀法,杀入战圈,当真如鱼得水。
宫冷泪立在原地观战,这时她想走也走不了,见宫雄杀得激烈,虽是局外人,仍不免为之担忧。
马局谪见宫冷泪呆立一旁,想出手,但想起霹雳子的威力,犹有余悸,眼珠子一转,挨近古木疏,淡淡道:“这女娃子手上不知还有几颗霹雳子,要是使将出来,天底下只怕没一路暗器比得过的。”
古木疏“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必激我!”虽是如此,还是踏前一步,右手伸入革囊处,叫道:“看暗器!”
洒出的是一片银针,阳光下分外刺眼,犹如点点流星般疾向宫冷泪打了过去。
他暗器先出,叫声才至,其实已与偷袭无异,看来心中对这霹雳子也实在是有几分忌惮。
宫冷泪万料不到对方明明大自己两辈竟然还会这么不要脸地出手偷袭,一怔之下眼看不及挡避,恰好这时宫雄一刀挥出,杀入一名刀手刀光中,那人招式既破,立即展开空手入白刃招式应对,不料宫雄左手暴伸暴长,一瞬间已扣住那人,抛了出去,正好对上那片银针雨。
但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过以后,便是“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已然死去。
余下九人本在奋战中,可是见到同伴如此死状,心头一寒,不约而同地舞开一片刀光,向后退却。
古木疏怒道:“为何向后退?你们是不是想死?”
不想死才往后退的!
这话却只能在心里想着,不能说出口。
马局谪突然咧嘴一笑,道:“怕死的各位赶紧走,想走的绝不追究。”
散作一团的九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突然一齐回刀入鞘,向宫雄躬身一礼,一人抱起一个同伴的尸身走了。
他们还年轻,还没见过这种人吃人的大场面,这些人前些日子明明还是熟悉友好的朋友,没想到因为利益的纠葛竟然会闹得兵戎相见!
他们受邀来此一战,酬金是一人五百两。
可是杀到这时,他们都知道再杀下去只会闹得同归于尽,即使活剩下一两个,那也得是重伤,到那个地步时,还不是犹如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接这一单时已约好若是到了最后,最坏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做!
只是他们没想过——来了就是最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