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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透水的叶子落在车顶,就这一点儿响动,亦能刺激安吟的恐惧。
前两个孩子,生得太过难堪与惊恐,记忆模糊成一片伤痛。如今在这车上,他方回忆起分娩时身子的变化。
身子开得,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快,却痛入骨髓。
整个子宫绞在一起扭动。
“唔……呜呜……嗯……”
远离皇宫,其实可以稍微出声,却仍是忍着。双手隔着紫纱与绸缎,安抚痛得泛红的雪白大肚。
他知晓自己身子妩媚,连呻吟声也像叫春,这才被太后看上。但如今,这美丽男子,内心唯有求生一个打算。
“嗯……嗯……”
……孩子,我虽恨你是那女人的血脉,可现在我带你逃出宫去,无论未来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请你……稍安勿躁……
他这样对腹中胎儿说话,那孩儿总算安分少许。
宫缩暂缓,安吟浑身是汗,又湿又冷,靠在车座上喘气。
马车来到李氏药铺停下。侍卫按主子的吩咐将他交给郎中。
李郎中匆匆听了前因后果,见到本人,暗叹这男宠的优美与凄凉。
“无需紧张。”他对安吟说,“你已安全了。”
安吟无力地点头,撑着腰,慢慢下车。
肚子在前坠着,双腿酸软无力、难以合拢。扶着墙壁,好容易来到内室。
“哈啊……哈……”
将人扶到床上去,李郎中随手一探,摇摇头,道:“再忍忍。”
取下口中布卷。
“啊啊————”
安吟终能出声,猝不及防地呻吟起来。
大肚在薄纱下颤动,忍不住打开双腿,却于事无补。
开身尚早,胎儿还没有下行的意思。
李郎中见他疼得厉害,于心不忍,给他熬了一碗麻醉的药汤,灌下去。
药力起效,安吟的意识逐渐陷于混沌。疼痛却还隐约吊着他,不许他睡。
“别睡。”那郎中淡淡地说,“失了意识,反倒生不出。产婆一会儿来了,知道我给你灌这药,恐怕也要责怪我。为你自己好,坚强些。”
安吟泪眼模糊,点点头。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有响动,来的却不是产婆。
李郎中掀帘子一瞧,作了个揖。
“……卢老板。”
听见这个姓氏,安吟浑身一震。
只闻一个稍嫌疲惫的声音问。
“那男宠如何?”
……不是卢绍钦。
“刚开二指,听他自己说是三胎,少说一个时辰,多说便是生到中午也不奇怪。其余无恙,应非难事。”
“这人的来头,你们主子有交代么?方不方便我进去问句话?”
“卢老板若差这会儿功夫,就进去问吧。方才用了药,现在人好些,再晚一两个时辰,没准答不了您的话了。”
“无妨,我只问几句。劳烦你守好门口,谁也别放进来。”
“是。”
安吟慌忙忍痛盖上衣服,遮住自己的下身。
那人掀帘进屋,一身朴素的武人装束,并不合衬,像是伪装。安吟无力端详对方面容,只觉同卢绍钦有二分相似,于是心里存着最后的警惕。
来人却拿出由自己袖口撕下来的紫缎料子。
“……你无需害怕,这是救你的人拿给我的。我只问一句,就不再打扰你:你的衣裳,是外面来的,还是宫里制的?”
安吟喘息着,回答:
“……宫里制的……太后喜欢……宫中许多人都穿……”
刚说到这儿,腹中宫缩袭来。安吟扭过脸去,子宫连着产道生疼,讲不出话了。
卢绍钧皱起眉头。
这床上男子,连临盆受难之姿,都这般貌美柔媚、轻声细语,会被太后收为宠臣,并不奇怪。但他甘冒奇险,在分娩之时逃出,可见太后后宫,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
临走之前,卢绍钧又安慰他两句:
“你稍事忍耐。既被那人救了,他心肠过分仁慈,从不亏待人。只要你坦诚,好日子还在后头。”
“……知道了……谢……谢大人……”
安吟护着肚子,虚弱地回答。
方琼下了朝,换上便服出宫,待回王府,又换一道衣服。总之是不能叫人认出来。
跟卢绍钧在一块儿久了,染上这扮庶民的毛病。
刚走到门口,却见杨管家托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沉香木盒子,沉甸甸的,给他呈上来。
“……这是什么?”
“那边刚送来的。”杨管家说,“掌柜传来的原话儿是:‘带着防身,别再毁了我的扇子。’”
他这一板一眼地复述卢绍钧的话,用仆从姿态,学那狂人口舌,真有几分好笑。
方琼打开盒子,但见一把新锻的花纹铁扇,钢面匀实,刃尖锋利,又轻又快。防身
', ' ')('之物,威力倒不如如何,趁手是真趁手。
照例没有字条。
这卢大老板平日忙得脚不沾地,让自己手下铺子里的匠人搜罗、打造这些好物件,倒是勤快。不是要紧的据点,他连亲自去一趟的功夫都没有,总是让人传话。
方琼将铁扇合上,在腰间左试右试,佩在哪儿好看。终究是嫌这扇子长得太凶,给它上面盖了个配套的翡翠坠子荷包。接着为那荷包,连衣服都换了,从武人改扮文人,这才满意出门。
王府下人好奇,对杨管家打探:
“这是谁家阔绰小姐,最近老给咱们王爷送礼?光那整木打的盒子,就值不少钱吧?”
杨管家白了他一眼。
“你见哪家小姐是送凶器的?”
下人恍然大悟。
“原是霍大将军。将军出手真大方,定不缺俸禄。”
此人真不开窍,杨管家直摇头。
不怪他眼浅。卢绍钧来王府,回回谨小慎微,扮成老百姓。还没下人把他当回事过呢。
却说方琼走到药铺子,安吟还没有生。
他人在床上,已至紧要时分。身子大开,宫缩一阵紧似一阵。香汗淋漓,连绵不绝的痛苦,喘息声一如承欢的哀吟。
“哈啊——啊啊……啊——啊…………”
产婆在里面好生哄他,催他用力,他也听不进去。
一片嘈杂里,李郎中对方琼道:
“卢老板清早来过,问了几句话,很快就走了。他说要是王爷过来,给他捎个信儿。”
方琼点点头。
“你差个人跑一趟,我看看里面情形,在这儿等他。”
“是。”
方琼洗过手,进了产房。
“啊……啊啊——啊……痛……嗯——……啊……”
安吟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肚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里面的巨物。
他雪白的身子处处纤细,只有大肚隆起,双腿无助地开着,却无济于事。额上冒着冷汗与青筋,煞是凄美可怜。
胎儿正卡在展平的宫颈。
原来一路车马颠簸,先前胎位稍偏,他才生得这样慢。好在偏离不多,由产婆生生将胎儿导正,大人自是因此受了许多折磨。
“啊——————”
产道濡出羊水,血丝染红床褥。安吟满眼泪水,勉强认出方琼的身形。
双手在床上紧抓。是非之地,不敢叫王爷。
“殿——殿下……啊啊————”
“好了,你且忍一忍。”
方琼柔声宽慰他,将他靠枕垫高。大肚坠至盆底,娇弱的产道终于张开狭缝,尺寸有些骇人。
胎儿个头,恐怕大了些。
“啊啊啊——————”
哭声凄厉,教人于心不忍。
“别怕。”方琼劝道,“快要出来了。”
安吟勉力吸气,身子近乎裂开,盆底更是痛得麻木。
“啊——啊啊……殿下……我……我不敢生……啊啊啊————”
屁股大大张开,胎儿行至底部,那父亲犹如身在炼狱,难以挣脱。
产婆忍不住训到:“一口气生出来,便没事了,越怕,痛得越久!”
“嗯……啊啊……哈啊……不——嗯!——”
胎头浮现片刻,安吟憋红了脸,大肚不停摇晃,屁股不敢动弹,下身显是受苦已极。
他渐失了力,神情几欲昏厥,大张的产道不得要领、勉强蠕动,教人心焦。
终是将胎头别别扭扭推出,最后实在难挨,由产婆生生将胎儿拉出来。
“啊啊——————”
屁股一阵剧烈地发抖,安吟倒在床上,身子泄了。
胞衣娩出之时,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些微的颤动和哭泣。
“是个大胖子小子啊。”产婆感叹,“真是好福气。”
新生的婴儿个头甚大,哭闹不停,很是烦人。
不管拿给谁抱,就算是给他亲生的父亲哆哆嗦嗦地拍着,也停不下来。
产婆十分无奈。
“这孩子颇有力气,像个混世魔王,难怪这般难生……”
“……给我吧。”方琼淡淡地说。
“……这……您是贵人……”
方琼不拘那些。
婴儿到他手上,竟立刻停止哭闹,“咯咯”笑两声,随之安静了。
四下又敬又畏地瞧着。方琼自己也意外。
他隔着襁褓,轻轻逗弄孩子,有所触动,模样温柔得不似寻常男子。
令晗生女时,方琼还没那样多的想法。如今抱着刚诞下的婴儿,自己不免暗暗失落:
……晗姐怀了我的孩子,我却没有要做爹爹的实感……我长了这副身体,若不能亲自生育,终归是憾事……
这般胡思乱想着,炙热的阳光洒进屋内。
方琼满腹柔情,哄
', ' ')('着非他所出的陌生婴孩。恰逢卢绍钧午后过来,撞见这景象,顿时一怔。
方琼轻拍婴儿,将他哄睡,放回安吟的身边。
安吟连动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感激地看着他。
“……殿下……”
“……不必多言,歇着吧。”
“……昨夜……答应过要……告诉殿下……”
安吟极疲累,阖着眼睛,攒了一会儿力气,断断续续嗫嚅着:
“……是……卢绍钦……”
听闻这个名字,四道目光扫过去。
并不意外。
方琼点头:
“我知道了。你先歇息,这些事,晚一点再谈。”
回头瞧见卢绍钧,方琼理理袍子,心中五味杂陈,摆摆下巴:
“有话外面说。”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里昏暗,卢绍钧干咳一声,掩饰莫名尴尬。
方琼抱着婴儿那画面,撼动了他的内心:
……他竟是很适宜哄孩子……但若他有朝一日给旁人生了孩子,我定要气得喷火……
……不行……
……妈的,我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谈正事。
“那个……”
“……嗯?”
“那块布……”
——真不是讲生杀予夺的时候啊!卢绍钧暗暗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总算冷静下来。
“……太阳太大,换个清凉地方再说吧。”
“嗯。”
方琼亦难自持。一路沉默着,压抑着身子莫名的焦渴与盼望。
盼望什么?
不敢细想。
七月将尽,都是日头太热,让人心神难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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