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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秋何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不信的,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足够乖,足够听话,妈妈就会可以愿意像抱弟弟一样抱抱他。
他拿着那比他还要高的拖布把擦得地板可以反射出人影来,可妈妈会用纸巾擦一下最高处的那个厨柜,让他看到原本雪白的布满灰尘,然后将纸巾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咽下去,还要讽刺一句,“你真脏”,从来不会在乎那柜子是他踩在桌子上再叠一层椅子,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彻夜学习到流鼻血,好不容易考了一百分,成为年级第一名,可当他拿着那张布满红勾的成绩单给妈妈看时,妈妈只会厌恶他那将一身病气传给弟弟,还要打扰弟弟休息,连踢带踹的将他赶出房间,而那成绩单已经被揉成团扔在了垃圾桶里。
那时候秋何只能在卫生间趴在马桶上,抠着自己嗓子想要把那团纸吐出,或者抱着青紫的膝盖躲进他那布满霉味的库房里小声的哭泣。
他想肯定是自己还不够优秀,他下次可以踩着梯子将房间打扫干净,他可以好好锻炼身体,不再生病。
可她为什么会摸林阿姨家的孩子头说,“凌儿真棒”,明明他才考了八十分,明明自己才是妈妈的儿子……
秋何小心翼翼的讨好妈妈八年,可直到妈妈送他去机场时,才第一次对着他笑,好像划破黑暗的流星,璀璨而又短暂,可她的话却像是一柄刀子,插得他遍体鳞伤。
“我养了你八年终于可以解脱了,终于可以让你这个累赘去祸害别人了……”
听到这话秋何震惊不已,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就算妈妈要把他送走,可毕竟养了自己这么久,是有一丝丝感情在的,可当他盯着许久,也只从妈妈脸上看到了如负重释,和对新生活的向往,对他没有一点留恋,甚至没有赌气,妈妈不是在说气话,只是在平静的陈述这个事实。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被妈妈喜欢,原来妈妈不喜欢的是他这个人。
可当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两天前他的泪都流干了,妈妈说她已经尽完了责任,虽然他不愿离开,但也不会再供养他。
妈妈给他退了学,只做她和弟弟的饭,就连库房的那一张小床也被扔了,他躲在墙角蹲了两天,妈妈就像是看不见他一样,不给他吃饭,也不给他喝水,只有他哭的时候会给他嘴里塞一块毛巾,说他出一点声音就把他赶出去,让他连去爸爸家的机会都没有。
他肚子好饿,连嘴巴里的毛巾都想吃掉,他答应妈妈不再闹了,他会乖乖的去爸爸家,去那个一千多里外,从未涉足过的城市,纵使他只往来于学校和家里之间,连游乐园都没有去过。
在机场秋何看到有人在接热水泡面,香味只钻进他的鼻子,勾的肚子一阵咕噜作响,他忍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拉着妈妈的衣袖,悄悄说了一声,“妈妈我好饿……”
可妈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把手拉了出来,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飞机上有午餐。”
说完连看都不看秋何一眼,就径直离开了。
她想好不容易要将秋何送走了,她不能再回头,不可以在此时心软。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再次见到秋何时,他会是那副模样……
妈妈走了,秋何没有再任性的追上,求她留下,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直到越来越小,离开他的视线,他想牢牢的将妈妈的身影继续,他知道妈妈不要他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时候努力真的不能如愿的,可那时他还没有放弃,他揣着那种皱皱巴巴的机票,听着广播里喊着让去爸爸的城市的乘客登机,他想在那里千里之外的城市会有人愿意疼爱他吗……
疼爱?
想到这个词,秋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词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他这一生只有疼,没有爱。
有人说人在将死时会想起母亲,原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却没有想到在酒精的麻痹下,幼时的片段竟如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
果然还真是贱呢,少打几下,就当做是美好的回忆了。
“再来一杯……”,秋何坐在吧台,点了点桌子,又端起酒保刚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难喝,舌尖上全是辛辣,冰凉的液体划过嗓子,
直达胃底,一股烧灼的寒意涌上来直蹿每个毛孔,也说不上是冷还是热,呛得一身鸡皮疙瘩,可他依旧在不服气叫嚣着。
“再来啊,你当我喝不起吗?”
随着一杯杯酒入肚,秋何已经只觉得胃里绞着痛,冷汗簌簌落下,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落下,机械般的将酒灌进自己的肚子里,疼点好啊,疼了就不会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了。
一个见不得光,就连姓氏都只能随母亲的私生子,竟然还期待有人爱他,真是太可笑了。
骤然感到一阵恶心,酒水混着胃液涌进口腔,秋何跌跌撞撞的走入洗手间,一头扎进洗手台,将刚刚喝进去的酒全都又呕了出来,瘦弱的肩膀不断
', ' ')('的颤抖着,眼睛被泪水模糊,他一只手掐着那不断抽搐的胃,胸口不断的起伏着,盯着那掺着红色血丝的褐色液体看了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打开水龙头冲尽水槽中的污秽,又接了点水,拍拍自己的脸,擦干脸上的水珠,秋何双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里那个人,皮肤灰白,眼底青黑,嘴角勾起,可那笑意盈盈的眼底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真丑……”他对着镜里人啐了一声。
秋何对着镜子嫌弃的摸着那已经洗的发白的卫衣,可那皱巴巴的纹路怎么也捋不平,还有那黑色的发色已经快褪去,花白的发根显露在头顶格格不入,他想一会该去买一套新衣服,然后再去染发,就染最喜欢的红色好了,都要死的人了,干嘛还要这么委屈自己。
“先生,已经十二点了,我们要关门了,祝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秋何恍然,怪不得今天酒吧寥寥几人,哪怕再叛逆的孩子今天也会回家吧。
在服务生的催促下,秋何离开酒吧,却也无处可去,原本就算在午夜也热热闹闹的街道,在今日却这么清冷,没有一丝人烟,偶尔车道上传来轰隆声,从他身边经过,又飞驰而去,大概是晚归的游子匆匆返家,可他却不知道能去何处,在街上晃悠悠的走着,唯有路旁挂着的火红灯笼与他作伴,他想这也算是过年了吧。
萧瑟的冬风将他的头发卷起,擦过皮肤泛着凉意,秋何长长的睫毛上似是挂上一层霜花,他往手里哈着热气,不断的摩擦着,想要获得一点温暖。
可是他那一身已经短了一截的卫衣和束腿裤根本遮不住着严寒的侵袭,他蹲下又搓了搓膝盖,继续站起来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看见一抹微弱的灯光,闪烁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字样。
秋何在门口站了一会,翻遍口袋终于找到几张硬币和一张纸币,鼓足勇气走进入后,他要了一盒烟和几瓶啤酒,将钱堆在柜台,看着收银员嫌弃的数着他的钱,将那张纸币展平,放进抽屉里,然后从前面的罐子里掏出两块硬糖,当做给他的找零。
秋何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糖放进口袋里,坐在窗前那一排桌凳的角落,打开一瓶酒自顾自的喝着。
透过橱窗的反光,他好像看见那个年轻的店在哪里员将一个手电攥在手里,那应该是一个防狼电棍,他记得在帮厨时有一个小姑娘向他展示过相似的。
秋何自嘲的笑了笑,他刚从里面出来,是留有案底的人,哪里还敢动手,虽然店里温暖,但气氛太过尴尬,他也不愿再停留,飞快的将打开酒喝净,把铝制的酒瓶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提着袋子就要离开,却在出门时跟一人撞了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秋何宛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断的弯腰道歉,直到那个人不耐烦的摆摆手,他才如释重负的离开。
走了几步,坐在马路牙子上,又打开一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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