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训回来了。
他全身都湿透了,凌乱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鬓边,但他大大的亮亮的眼睛里却有些许笑意。
他护着胸口,拖着那双破旧,连大脚趾都包不住的黑布鞋,有点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
他蹲下,抹了抹脸上的水,又嘟起嘴,把手稍微吹干,宝贝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纸包。
白纸包打开,里面是个被压得有些瘪,却冒着麦香气的馒头。
“娘子,快吃,还有些热呢!”穆子训把馒头放到了她嘴边去喂她。
她闻着那馒头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赶紧伸嘴往前一咬,却只咬到了一小口。
这一小口简直是要她的命。
她饿,她不管,她只想吃东西,她要吃东西,她要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她撑起一口气,从穆子训手中抓住了馒头,风卷残云间便把那整个馒头塞进了嘴里。
磨动牙齿,还没嚼几口,她发现她好像被噎住了。
就像小时候吃包子被噎住那样。
不是好像,是真的。
她真的又被噎住了。
窒息,无力的窒息感卡住了她的喉咙。
让她喘不过气来!
啊……娘……
啊……她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啊……该死的穆子训……居然被吓得只会发愣……
不,她不想就这样死了!
至少,得让她把馒头吞下去……
她等这个馒头整整等了两天!
她不想做饿死鬼……
绝望无力地挣扎中。
她……棠槿婳……因为一个馒头……彻底咽气了,享年二十一岁。
在咽气的那一瞬,看着穆子训那张被吓的惨白如插在坟前蜡烛的脸。
她发誓要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要再嫁给穆子训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了……
*
“槿婳,槿婳……快醒醒,你怎在这睡着了。”
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好像是她婆婆的,她记得她的婆婆姚氏在穆家老宅被诓走后就气得吐血身亡了!死时眼睛都没合上。她把她娘留给她的金镯子当了,才勉强买了一口薄棺材,把婆婆葬了。
即便是她自己,也在破庙里被馒头噎死了。
难道这里是黄泉,她们在底下碰面了。
棠槿婳心里一动,赶紧睁开眼来。
婆婆姚氏穿着一件紫色的绒褐袄子,梳着常见的圆髻,半弯着身子站在她面前,抚了抚她的肩膀,皱着眉叹道:“咱家的日子愈发难了,有了上顿愁下顿,也不知训儿到张家去借到了银子没有,不然家里的米撑不了几天了。”
天气冷,她边说话,边往外喷着白白的雾气。死人可喷不出这样的白雾!
张家?借银子?那不是去年十一月末的事吗?
这事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穆子训非但没有借到银子,回来时还因踩到了一只烂南瓜,在半路上摔了一大跤,把下巴都磕肿了。
棠槿婳瞪大双眼往四周看去,她现在坐在天井旁,右边是绘着牡丹九鱼图的厅堂,左边是剥了红漆的木门,头顶是淡蓝的天空和灰黑的瓦檐,暖和的阳光照在她搁在大理石的腿上,烘得她膝盖都有些微微发热。
没错,她现在在穆家老宅子里。
按婆婆适才所言,时间是春节还未至的十一月。
她真的重生了?
“槿婳,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一愣一愣地。”姚氏奇怪地看着她。
“婆婆……”槿婳强忍着激动唤了姚氏一声,悄悄地用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好痛,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痛,她还活着。
虽然她没有重生在她未出嫁前,也没有重生在她刚嫁给穆子训,穆家仍家财万贯时,但至少她还活着,婆婆还活着,她们还有这间可遮风挡雨的老宅子。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呀!
她,棠槿婳,发誓——这一世绝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要努力活下去,让全家人都活下去!
第2章
一早,天还有些昏暗,槿婳起床了。
她穿了件月白缎衫,用竹簪把头发挽成髻后,就到灶房去。
熟练地打开了盖在米缸上的木盖子,弯身伸手往底处一掏,便掏起了半把杂粮米。
她把米放到一个小盆子里,站在窗口,借着晨光,仔细地挑捡着混在米里的沙粒。
穆家如今的条件,哪还吃得起精细的大米,能买到这种混着沙粒的杂粮米就不错了。
挑久了米,槿婳的眼睛有些发酸,抬起头来,往窗口望去。
不远处人家的柴房上飞上了一只高冠红毛金爪的大公鸡。
大公鸡把头一仰,雄赳赳地发出了嘹亮的“喔喔”声。这一叫,响天震地,估计方圆十里都听得见。
接着,几只羽毛又灰又黄,还带着麻点的母鸡也飞到了它身边。但母鸡不比公鸡威风,虽然也扯起了嗓子,用力地嚎着,但也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那家的女人起得比她还要早,烟囱里都开始有规律地冒出阵阵白烟。
自从搬到这来,什么活都得自己亲自动手,她的手指磨钝了,手掌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想当初,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