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这话越说越气,语气冷漠的让一向胆大的胤祺都害怕的不敢出声,他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生气的汗阿玛。
“你们的太子殿下又不是没见过,胤禔对着这小太监拳打脚踢之时,你们的太子爷可看得是一清二楚的。既然看过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就放这儿!”
玄烨愠怒的声音无情而又充满了威严,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子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被汗阿玛的训骂招呼了一个正着,这将一直颤颤巍巍的太子吓得更是愈发的颤抖。
“是!”众侍卫冷着声音,丝毫不差的将死尸放在了太子的正左方,太子甚至不用转头仅用余光便就能将那一片白布看个一干二净。
更不消说一旁飘散而来的腥臭腐败之味,这让原本跪了许久体力不支的太子更是感到恶心想吐,早已麻木的腿竟然无端端的软了下来,一时他整个人便就向左崴了下来。
而更让他感到恶心的,因为这不受控制的动作,太子竟然将整只手都压在了死尸的肩膀上,那由太监小四儿胸口伤痕洇出来的大片暗红血迹全然都敷在了太子的脸颊上。
“啊……啊……汗阿玛!血~呕……”
太子整个人几乎是瞬间就惊恐的叫出了声音,可奈何精神上再是清醒他却也拖不动自己那一双麻木没有知觉的双腿。
他一边拼了命的拿身上穿着的,那江宁织造进贡而来的上好缎面与十余名苏州绣娘配着昂贵的金丝罗线穿面而过绣出的清癯仙鹤,愤然而又颤抖的擦拭着脸颊上的血渍;一边又拼了命的压下心中那股随时便要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整个人充满了不协调的惊慌无措,然而这满殿熙攘人群中却没有一个敢走上前搀扶他一把,太子最后无奈何的几乎是匍匐在了地上。
“跪好了!跪直了!”玄烨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不改的呵斥到。
太子双手撑在地上,一脸执拗的面容充满了不服气的倔强,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问道:“汗阿玛为何要如此折磨我?为何就只折磨我一人?错得难道是我吗?难道是我……”
玄烨还不待太子将话说完,走上前去上脚便直接踹在了他的臂膊上,直直将他踹向了另外一边。
“你是太子!是朕的儿子更是朕的臣子,是这万千黎民百姓的储君,是将来的九五至尊。可你呢?对兄长如此暴行视而不见,对你的子民之死视而不见,你觉得这所有一切与你毫无关联,是不是?”
面对汗阿玛一连串的责问,太子一言不发的趴在地上,眼睛却不敢再看向自己的父亲,反而唯有望着那如今与自己面对面的死尸了。
“你错了!你错得离谱,离谱的不得了!你不能劝诫兄长!不能约束臣子!不能为天下不平之事主持公道!不能为横祸无辜之灾统领谋策!你什么都做不了,又有何脸面坐于这太子储副之座?”玄烨弯着腰一声比一声喊得用力,只恨不能将自己对太子的失望直接喊出来。
一旁的梁九功见玄烨气得实在太急,便连忙扶着玄烨的胳膊轻声细语说道:“万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太子殿下日夜幸苦繁忙学业,许是一时的疏忽没能顾得上,哪里会……”
“他看没看见,疏忽没疏忽你比谁都清楚,用不着为了求情拿好话来诓骗自己,诓骗朕。怎么?如今这宫里一个个都没有人敢同朕说真话了?胤禔犯下这样的暴行难道是一日之功吗?往前数他不知犯了多少遍今日之事,可你们却一个个的替他瞒着朕、替他哄着朕,若不是今日闹出了人命,朕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朕的长子……竟是这么一个暴虐残忍之徒!”
玄烨几乎是发泄一般,将早就埋在心里的不满当着这些血脉相依的亲近人的面……全然都说了出来。
他身处高位,自小就没有过过一日像胤祺这样逍遥自得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以祖宗的规矩严苛要求自己。人人都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君王,是个立下不世之功的君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虚名的背后是他一日又一日的忍受着……父子不亲,君臣不实,夫妻不再的孤独与冷漠。
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换来的就是如今这么一个被虚假的浮华遮住双眼,被谎言与欺骗堆砌成山的日子吗?
长久的寂静,无人敢出声劝一句,安慰一句。
到最后还是迟迟闻讯赶来的纳兰珠,踏进了这座已如死灰般寂静空城的撷芳殿,打破了这囚禁于中的所有人。
“臣妾宜妃,恭请皇上圣安。”还未等玄烨叫起,宜妃便自己站了起来,他看着仍旧喘着粗气的玄烨清淡说道:“天不早了,臣妾是来接胤祺回家的!”
其实她是早便就来了的,大阿哥的宫里不清不楚死了个太监,整座紫禁城如今怕是没有一个不知没有一个不晓的。她执意不听劝要来接胤祺,也正是怕如今落下个这样的场面。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无论是现实还是历史,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康熙都是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他的威严与名声,自除鳌拜、平三藩、收|复|台/湾是一点一点打出来的,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再没有人将他与初登大宝的黄口小儿相提并论了。
坐得高,自然让人怕。
让人怕,自然不敢说。
既不说……欺骗他、瞒骗他的事情又何止这么一件两件。
玄烨看着面前那双在烛火之下,毫无动摇暗自生辉的温柔眼睛,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头涌上了一丝应该称作为委屈的心酸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