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开始劝他退赛,左沐想了想,多打一场就有一场的奖金,而且自己还拿着台协给的外卡参赛,因病退赛这种理由没一点体育精神,就算输了他也得让买票的观众觉得值回票价。
他安抚住了童珊,吃了两片退烧药,还是戴着口罩上场。
这场输在意料之中,左沐也尽力打了,奈何身体无法支持。他把比分一直拖到了5-5平,直到最后一局才让对手找着机会翻盘险胜。
击球时他偶尔会瞥见小指上的尾戒,看也看不清楚,就是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左沐人烧得有点迷糊,心却格外静,这场比赛不论输赢,都是他为自己打的。
台球不是多么普及的运动,只有打到拔尖的那一拨球员才能以此为生。他的前路从此就系在这根球杆上,没有人会再次救他于水火。
止步于1/8决赛后,左沐买了隔天返回的机票。到家以后他什么也没做,吃了药倒头就睡,指望着能够尽快痊愈投入训练。
然而这次身体的消耗远比他预想得要厉害,一天后他住进了医院,被诊断为混合型感染肺炎,至少需住院输液三天以上。
一个偶然的淋雨事件却发展到住院治疗的程度,左沐也病得心如止水了。
他被安排住进感染科的病房,白天就在睡觉与上网课之间度过,每到傍晚童珊都来看他,给他带些清淡的晚餐。
到了即将出院的前一天,童珊来得比往常早一些,开了门却没有立刻进入,扶着门笑眯眯地问左沐,“猜猜谁来探病了?”
左沐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等他意识到童珊说的人可能是谁,立刻把手藏到被子下面。
门被完全打开,黎晔提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好像是某个平行时空在瞬间发生了扭曲,把曾经的黎晔和左沐塞进了同一个空间。
左沐短暂地错愕,又迅速恢复平静,看着黎晔步伐平稳地走到床边,站住。
黎晔沉声问他,“好些了吗?”
左沐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来,站在门边的童珊冲他挥挥手,说,“你们慢慢聊,我去买水。”说完关上门走了。
病房里陷入安静,黎晔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此时距离祖父去世不到一周,他穿着黑衣,整个人显得瘦削而冷峻。
左沐稍微回过神来,说,“差不多好了,明天出院。”
停顿了下,又说,“童珊叫你来了?......对不起。”
黎晔沉眸看着他,左沐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他的两手都在被子下面,黎晔看不到那些输液留下的痕迹。
黎晔说,“没事。”似乎迟疑了一下,说,“她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她打给我,说你肺炎住院。”
左沐的瞳孔微微一缩,除了一周前他去过殡仪馆,他和黎晔之间已有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他不知道这段关系该如何定义,也没告诉童珊自己提过分手的事,因为黎晔还未认可一切结束。
现在黎晔亲口说了分手,就算是承认他们分开的事实了。
左沐说,“我会和她解释。”
黎晔看着他,左沐没有回避对视。有那么几秒,他们只是注视着彼此,没有开口,眼神也很克制,读不出太多情绪。
黎晔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鸽子汤,喝点吗?”
左沐摇摇头,很客气地说,“不了,谢谢。”
黎晔摸出皮夹,左沐知道他要拿什么。
果然黎晔取出一张纸,折痕已经很深,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可是左沐知道那是自己写过的欠条。
黎晔把折纸放在左沐身后的枕头下,他没说话,左沐也没有制止。
黎晔的意思是,钱不用还了。
左沐曾经为此和他争执拉扯,现在他们都不想再说类似的话伤害彼此。
黎晔又把皮夹塞回裤袋,然后对左沐说,“一会儿我到外面等珊姐,她回来了我和她解释。你不用和她说什么。”
左沐面色沉静地看着他,从黎晔进来他就注意到,黎晔的脖子上很干净,那枚玉坠已经被他取下。
这次是真的走到最后了。
当初黎晔和童珊说过“喜欢左沐是认真”的类似的话,现在要结束了,他不会把这种难堪都留给左沐面对。
“分手不是你的问题。”黎晔说,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有一次我去台球学习接你,在那里和徐畅然聊过,他问我知不知道你身后是一个草台班子。”
“我当时没有回答他。今天我告诉你,我知道。”
黎晔看进左沐眼里。
“后来我从珊姐那里知道你想找的教练不让你恋爱。我也一直没把这件事说破。”
除了不愿让左沐觉得处处都有他插手,因此他没有过问左沐的团队和教练,或许他还有一点私心。
他想留住这个耀眼的人,他宁可让他有一处弱点。
尽管这个略显自私的想法小到可以忽略,但是黎晔不愿让左沐背负分手的过错。他坦诚了自己那点不够光明的私心。
左沐听后没有表示惊讶,只冲他淡淡笑了下,“没事的,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他们没再说嘱咐对方的话,过去的一个月各自都想得很清楚了。分手就该分得干干净净。
很快地,黎晔站起来,左沐随着他的动作抬头,低声说了句,“我会和珊姐说,以后别再联系你。”
说完这句话,左沐忽然有种不能呼吸的窒痛感。
黎晔逆光站在,脸色似是很淡。
他又一次点点头,顺着左沐的意思,说了一个字,“行。”
然后他拉着椅背,将座椅放回原处,走向病房门口。
左沐的视线变得有点模糊,门开了,又关上。
大约十几分钟后,童珊推门进入,无比惊讶地发现左沐离开了病床,光脚踩在地上,正四处翻找着什么。
童珊跑过来拉住他那只还在打点滴的手,问他,“找什么呢,怎么不穿鞋?我帮你找。”
左沐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原本戴着尾戒的那只手上现在已经没有戒指了。
刚才黎晔进门时他在慌乱中把戒指摘下,藏在被子里。黎晔走后他发现戒指不见了。
不管童珊说什么,左沐始终一声不吭,埋头持续着翻找的动作。
他没问黎晔那只貔貅玉坠去了哪里。
正如黎晔也不会知道这枚戒指的下落。
三月一日这天,在一间窄小的病房里,他们正式分开了。
没有恶言相向,没有肢体冲突,也没人再追问缘由。
时隔一个半月后,黎晔在自己位于香港公寓的邮箱里收到一封寄自深市的信件。
里面是一张储蓄卡。
他们之间相欠的最后一笔账,也被左沐偿清了。
黎晔在这天睡前打开了银行网站,输入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