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呆呆地想。
像是从扶香阁高高的竹枝儿上吹过的一阵风,把花天酒地的脂粉气都滤去了,只剩下青空白云,和一脉清澈的流水。
一点杂垢也没有的,这世上最纯净的流水。
他不是鬼,他是神仙。
好像是真的吓傻了,她愣愣地站在庭中,月光自她的脚底潜入,有些凉了,她讷讷地抬手揽住了衣襟。
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耐,想回去了,却又顿住,朝她走了几步,将自己的袍子脱了下来。
看见他脱外袍的动作,她睁大了眼睛。
他他他要做什么?
外袍底下……又是一件白衣。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他原来穿了这么多衣服啊。
反而是脱衣的少年有些窘迫:这女娃娃,怎么还看得起劲了?书上不是说,一般的姑娘家,都会面红耳赤地退避么?
他半侧着身子脱下外袍,想了想,伸直手臂给她递了出去。
女孩呆了一下,又呆了一下,突然,飞快地伸手,简直是一把拽走了他的衣服。
“你叫什么名字?”
她响亮地发问,声音清脆得像划破夜空的雀鸣,竟令少年怔了一怔。
他有些不自然地道:“未殊。”
女孩把这两个音节放在口中自言自语地念了几遍,然而她的声音实在是太清澈了,像是石子投进了水,全被他听去了。他于是愈加不自然,“你快走吧,这里从没有人能来。”
女孩抬头看着他,“可是我来了。”
说完她就笑了,像是很得意。
她每次干完坏事都会这样得意地笑,不过少年并不知道。
“我会还你衣服的!”她开心地说道,将少年的白袍穿在了身上,果然,不那么冷了。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她此刻望见了他的眼睛。
漆黑的眼,眼中闪烁着沉默的光。好像这世上万事万物,他都从来没有在意过,包括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的她。
他是注视着她的,可是她却没有在他眼中拓下自己的痕迹。她只是漂浮在他瞳孔之上的千千万万个影子中的一个罢了。
她忽然感到没意思了。
没意思,顶没意思。都说司天台是西平京最神秘最好玩的去处,我看顶没意思。
嘴巴撅起,她转身就走。
少年眸光微动,却也没有动弹,便任她这样大摇大摆地穿堂过院地走掉了。
年少无知的相遇与别离,好像总是来得十分轻松容易。
“小葫芦!”
阿苦大摇大摆地走过了三重院子,突然脖子一缩,步子一滑,躲到了院中的梨树下,抬起头,闭着眼,压着声音喊。
“小葫芦,你要摘几个啊,还不快走!”
梨树的叶子哗啦啦落了她一身。
她怒了,这可是那个漂亮的神仙哥哥送她的稀罕白袍子!她抬脚就往树干上一踢:“你个臭婆娘,还不给我下来!”
一个五岁小女童,张口就骂臭婆娘,真是古怪之极。然而更古怪的是刺溜一声,树干上滑下一个人,却也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童,一身被枝叶蹭得脏脏的红衣,头上两个鬏,看上去倒是比她乖巧多了——
只是这被称为小葫芦的红衣女童的怀里却兜了十几只黄中带亮、肚腹饱满的大白梨。
“快走!”阿苦俨然是小葫芦的头目,纤细的眉毛一沉,便发号施令,拔足便逃。
她俩找到了来时的那个狗洞,阿苦当先就要钻进去,突然又直起了身子。
“怎么了?”小葫芦问她。她的声音娇怯怯的,像没睡醒一样,可是她把梨子抱得紧紧的。
阿苦三下五除二把那碍事的白袍子脱了,哗啦披在了小葫芦身上:“我先出去,你把衣服和梨给我递出来,然后你再出来,听见没有?”
缺了个心眼的小葫芦这才发现这件白得不像人穿的白袍子,手忙脚乱地揽紧了,瞠目结舌地道:“你你你从哪偷来这个的?这可不比偷梨子,这是天官之服……”
小葫芦的父亲是茶肆里的说书先生,小葫芦随她爹,说话也经常拽些之乎者也。阿苦既听不懂也不耐烦听,翻了个白眼,矫捷地钻过了狗洞。
外面,月光洒下,像是把整座城池都洗了一遍。夜风袭来,阿苦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哆嗦,回头,小葫芦正千难万险地钻了出来,她一把拿过那件白袍子重新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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