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长昱暗哂:“隋程被人追杀时,李枫章台等人都按时回归,而只有你消失了一段时间。那些赵家的杀手,与你其实是同一伙,你之所以没能及时回队,大约是与你的主子见面了,对吗?” 柳镶面色有所松动,再一次沉默着看向门外。
山中的天说变就变,雾已经散尽,反倒是一浅淡轮寒月挂在天际,天地间死寂无声,连开矿村民与前朝训练兵士的声音也听不见了。风吹刮着裸露的山石,漆黑嶙峋一片,似重重鬼影。 柳镶默然片刻,才迟缓地点点头:“是。”
明长昱面色微寒:“入晋县时,也是你向晋县水匪泄露的消息?”
这一次,柳镶不再沉默犹豫,而是详尽地回答:“晋县是我们的据点,到处都有我们的眼线,连附近的好些村民都听从我们号令,想要将侯爷一行的行踪传递出去,实在很容易的。当时魏含英自己沉了船,上了侯爷的船队,将毒药交给我,也是我趁机在所有人的饭菜中下毒的。我深知侯爷警惕,若是寻常毒药定会被发现,所以只好用了药效缓慢的毒药。”
明长昱研判而凌然地看着他:“接下来,追杀君瑶的人,也是你?”
柳镶的唇嗫嚅着:“没想到,侯爷连这点都能猜到。”
明长昱并未亲身经历那一场追杀,柳镶自问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这一回,君瑶说道:“你在刑部做胥吏,刑部的人大多用刀,你追杀我时,怕用刀暴露身份,因而改用了剑。但是你收剑时,却习惯性地做出刑部胥吏的收刀动作,从那时起,我与侯爷便大致确定,我们当中的内应就是你!”
柳镶看了眼地上的刀,无声一笑:“原来如此。”
君瑶继续说道:“那晚,你本想对我下狠手,可惜没想到李青林突然出现护住了我,你才不得不收手。当晚你说了一席话,说我是君家之女,也是李青林特意吩咐你来试探我的?”
柳镶有些惊疑地说道:“原来侯爷与你早就怀疑我和主子了。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深入这秀灵山,难道不怕葬身于此?”
他始终不能懂明长昱与君瑶这一类人,在他看来,既然已经知晓了李青林的身份,那直接将李青林抓获就好。
明长昱闻言,暗嘲地反问:“若我擒住了李青林,你们这些暗卫和这里训练的兵士将会如何?” 柳镶顿时一怔,深吸一口气,叹道:“侯爷,若有来生,我只希望能真正成为你的属下。我今生藏头藏尾,身份见不得光,不能光明正大地干一番大事,当真是遗憾。”
他甚至不会怀疑明长昱之所以如此功成名就的原因,男儿壮志,谁愿意活在黑暗里?可惜今生,他只能忠于自己的主上,忠于自己的使命。
明长昱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追问:“吴学元也是你杀的?”
柳镶说:“不错。”
真相一件件清晰明了,最后只剩萧宇之死。
柳镶说道:“之所以杀了萧宇,是因为不想让他再带路,也是希望借此嫁祸给李枫,用他的死,来激发村民们的仇恨。”
君瑶尚且不能忘记萧婷怨恨的目光,于她而言,萧宇的死,也是一个不能抹灭的遗憾。她必须问清楚萧宇的死因,必须给萧婷母女一个交代。
“你是如何杀害萧宇的?”
柳镶面不改色地说:“萧宇出帐篷如厕时,我便偷偷地跟去了,趁他不备,拧断了他的脖颈,接而我扛着他的尸体回他的帐篷,将他安置在床上,伪装成他入睡的假象。”
君瑶深吸一口气:“李枫询问时,也是你回答的?”
“是,”柳镶说,“所以,其他人才能坚信萧宇是在回帐篷后被害死的。所以,其余人才会更加怀疑李枫,毕竟,他曾失手杀死过魏含英。”
君瑶缓缓地闭眼,哑声问道:“那阿冶呢?他是不是知道你杀害萧宇的真相,甚至还帮你隐瞒,助你嫁祸李枫?”
柳镶说道:“我想应该是,毕竟阿冶是我们的人。”
君瑶的思绪说不清是清醒还是混沌。她此刻有些期望那些村民包括萧婷母女,能够听到柳镶的话,能借此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她看向门外,原本浓稠的黑夜似有风云变幻,山坳曲折里,有风涌动,有光闪烁,依稀还有如闷雷般的嘶喊声。
明长昱示意李枫将柳镶捆绑起来,他收回剑,说道:“你以为拖延时间,就能为李青林争取逃亡的时机?”
柳镶也注意到了门外形势的改变,他面色大骇,尚未行动,就被李枫扣住肩膀束缚起来。他抬头,冷冷地盯着明长昱,说道:“侯爷神机妙算,定然在入山之前,就已运筹千里。可不到最后,如何能知晓谁胜谁负?”
明长昱根本没理睬他,过去这么些光景,明昭与章台等人也探清了情况。门外有脚步声迅速靠近,明昭身轻如燕入了门,汇报道:“前朝三千兵卒已困于阵法之中,开矿的村民被调往秀灵山前线对抗朝廷兵马,尚未寻到李青林与部分暗卫的行踪,请侯爷示下。”
事已至此,形势于前朝已经大为不利,甚至可说李青林等人大势已去。
柳镶面色惨白,绝望地看着明长昱。
明长昱睥睨着他,冷声道:“秀灵山之中,有无数矿洞密道,李青林与暗卫入密道逃走了吧?” 李青林暗中集结村民与兵力,除了开矿敛财暗中练兵之外,难道不会为自己准备退路?明长昱深谙兵法,曾深入各种地形中交战,如何能不知这深山作战的奥秘?
柳镶嗤然冷笑:“是又如何?秀灵山中的密道千纵百横,比初入山林的阵法更加复杂,就算侯爷现在就去追捕,也犹如大海捞针!”
的确如柳镶所说,山体之中的密道和矿洞,堪比蚁穴般复杂危险,就算抓到了李青林等人,出来也是一件难事。可眼下该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前朝余孽从眼底逃脱?那筹谋多年的心血,岂不白费?
君瑶心绪迟滞,踟蹰难定。这纵穿十几年的旧案,真相到底如何?她要如何抉择?若结果当真不堪,又该如何面对明长昱?
明长昱对柳镶所言不以为意,低声吩咐明昭应对之法,同时放出信号,集结精锐侍卫,不过小片刻,散布于各处角落的精锐集合于门外,等候明长昱差遣。
夜风吹拂的灯火摇曳着,照不真切,君瑶却明白了他凝视的眼神。
“天亮之前,不要离开这里。”他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他握在手里搓了搓,直到将她的指尖搓暖才停下。
君瑶欲言又止,贪恋的汲取着他的温暖。她知晓,迫在眉睫之事一瞬都不能耽搁,所以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等你。”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为她披好斗篷,挪到床前掸了掸被褥的皱褶,把她拉到跟前快速一吻,说道:“睡一觉,天明我就回来。”
说罢,他起身出门,带着人马离去。
他离开的身影和脚步已经消失于黑夜之中,君瑶缓缓走到门边,将门帘放下。外面的风雨与刀光剑影,都隔绝开去,屋内仅剩章台李枫等几个侍卫。这是明长昱最好的安排,即便遇到强敌,这些人足够保护君瑶撤离。
她重新趟回床上,却是辗转难眠。漏长夜深,也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君瑶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凌晨,外面才传来动静。
君瑶立即惊坐而起!
来人似乎不少,行动很是缓慢,但听声音像是在缓缓靠近。警惕的李枫与章台立即起身,一人出门查探情况,一人在门内看好君瑶。
门外被李枫缓缓挑开,寒风瞬间钻了进来,君瑶也借此看清了门外的一群人,大约十几人。那是一群相当落魄的人,浑身褴褛,血迹满衣,见到门帘突然挑开,那先前的几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立刻拿出破损的武器做出防守的姿势。待看清是李枫之后,为首的人犹豫一瞬,立刻跪地:“大人,大人草民知错了,请大人救命!”
原来,此人是方老进士的儿子,原本为前朝的人做马前卒抵挡明长昱援兵的,然而明长昱的援兵太过强大,他们这群村民根本不是对手,不过才交手,就被击溃。明白实力悬殊之后,开矿的村民返身寻求前朝人的帮助,哪知前朝的人见他们溃败,早就撤退不管他们死活了。山前有阵法,他们根本出不去,走投无路之下,这才决定退回他们最熟悉的矿洞。但凡在生死关头,意识有些不清楚,他们以为朝廷的兵马和前朝人相杀,事后谁还记得他们这些村民,待风头过去之后,再想办法离开。
李枫利剑直指对方咽喉,厉声道:“滚!”
那十几人立刻跪地磕头,吵闹不休。
章台与李枫对视一眼,沉声道:“你们要如何随意,若不想丢命,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十几个开矿的村民闻言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去了去另外的矿洞隐身躲藏。
李枫与章台这才回矿洞中,谁知混着昏暗天光的房间里,竟没了君瑶的身影!房中的几个侍卫惊慌地扑向临床的一面石墙,说道:“方才这面石墙发出声响,不过眨眼,楚公子就没了人影。”
李枫豁然,狰狞怒视着柳镶,对方阴森冷笑:“石墙后是密室,除了主子,谁也不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