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赞同地点点头:“所以还有第二个证据。巧就巧在,韩愫与嫣儿一样,都是惯用的左手。嫣儿改装易容,藏身在出云苑之中,自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轻易不会写字,以免被人看穿了笔迹。因此,贾伯中被害那日,我让诸位公子写下案发前后的细节时,嫣儿不慎被滚烫的茶水烫伤了手,目的是为了不让他人发现自己的笔迹。”
顾恒子摇头:“嫣儿那日被烫伤的是右手。你也说了,韩愫是惯用左手的人。”
君瑶从容不迫,缓声说:“谁说惯用左手的人,不会使用右手呢?你方才看的那些,都是嫣儿用右手写的,所以他才选择烫伤右手。”她似恍然想起什么,“至于他左手写的字,我也有。”
她又拿出一张看似随意的纸,慢慢展开,纸上是圆润端方的字,与方才那些书信文集中的字大相径庭,根本不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君瑶说:“这些字,是嫣儿用左手写的,但很巧,竟与韩愫上京递的呈文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呈文?什么呈文?”顾恒子眼眶狠狠一缩,问道。
君瑶冷冷地说:“呈文我未曾看过,但侯爷看过。”
话音一落,赵松文、顾恒子以及嫣儿齐齐变色。
“为了证实呈文中的内容是否为实,侯爷还特意到黄册库清算了河安历年来的账目。”君瑶说,“清算的结果,似乎能证实韩愫呈文中的内容不是完全作假。所以,圣上就派了御史来河安。”
赵松文与顾恒子如被扼住了咽喉,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恰在此时,会验看指纹与掌纹的人,已经将两份掌纹指纹比对出结果,果真是同一人的指纹与掌纹。
嫣儿也用清水,将脸上的脂粉清洗干净。洗净铅华、褪尽浓妆,除去伪饰,嫣儿那张原本风情万种的绝美容貌,变得清秀英俊起来。不过依稀间,仍旧能看出些属于嫣儿柔婉的模样。修长如丝的眼,实则干净润雅,秀气的鼻梁,其实挺拔略宽,柔软的红唇其实线条分明,柔和的轮廓,其实棱角清晰。
这才是嫣儿真正的模样,或者说这才是韩愫真正的模样,他是一位极其清秀静和的男人。
堂上的人呆若木鸡,连君瑶也呆怔了。
饶是见过韩愫的人,也很难将他与风情婀娜的小倌嫣儿联系到一起。君瑶不得不感叹,改变容貌不算得上乘的易容,连气质言行也一同改变,才是绝妙。
韩愫将凌乱的头发完成髻,用发钗束好,敛衽跪地行礼,朗声道:“罪民韩愫,易容改装诚不得已,请大人恕罪。”
这朗朗宽厚的声音,哪里与嫣儿的声音有半分相似?他摇身伪装,将声、容、形、气全然改变,也难怪他人认不出。何况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与他也不算太熟悉。恐怕连想杀他灭口的人,也不曾亲眼见过他。
顾恒子全身紧绷,艰困悄然地深呼吸,强自平复着内心的惊骇。
而后,他先发制人地质问:“他惯用左手,岂不是有杀害贾伯中的嫌疑?”
好一招顾左右而言他,转移了话题。君瑶正愁说不到贾伯中这案子上来,闻言立刻接话:“那日将严大人打伤的人的确是惯用左手的,不过这一点,只有我与少数几人知道,顾县丞为何会知晓?”
顾恒子收敛情绪,不慌不忙地说:“自然是知县大人告诉我的。”
君瑶疑惑地看向严韬,见他点了点头。她暗暗哭笑不得,没想到严韬竟会将这么重要的线索告诉顾恒子。但转念一想,毕竟严、顾两人共事多年,又曾经多年挚友,严韬信任顾恒子也是情理所在。
顾恒子说:“贾伯中被害时,只有嫣儿与燕绮娘没有不在场证明,恰好击昏严大人的是惯用左手的人,足以证明韩愫也是杀害贾伯中的凶手!”
他义正言辞,言之凿凿,如同已经将韩愫定了罪。众人自然也容易被他言语所作用,惯常认为嫣儿、也就是韩愫就是杀害贾伯中的凶手。
君瑶蓦地感受到压力,她轻声一笑,说:“韩愫确有嫌疑,但只是有嫌疑而已。杀害贾伯中的,另有其人!”
第155章 孰是孰非
君瑶两句就轻易将顾恒子的话驳了回去,众人的心也随着她问案的过程起起落落。
顾恒子哑然,阴测测地问:“为何?”
君瑶故意轻叹了一声:“其实,贾伯中的死,与赵无非的死,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比如两人都是被割喉而死,死后尸体都被摆成跪姿。”
“这还不能说明杀害他们的是同一人?”顾恒子问。
君瑶摇头:“两起案子有相似之处,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因凶手是同一人,也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她说得有些口干舌燥,轻轻抿了抿唇,又继续道:“我之所以说,韩愫只是有嫌疑,是因为贾伯中脖颈上的伤,是凶手用右手从他身后割的。伤口在左边脖颈,凶手下手时,一开始用力极其狠辣,所以伤口起端略高略深,收刀尾端,伤口稍低且浅。若是左手割喉,则伤口的形状完全相反。”
顾恒子绷着脸:“你也说了,严肃会使用两只手。”
“但在做重要的事或情急之时,人们还是会使用最习惯的那只手。”君瑶说。
她刚说完,燕绮娘便忍不住插话,说道:“我承认,我与嫣儿的确去过贾伯中的房间,但我们进房时,贾伯中已经死了。我只是……只是将他的尸体摆成了跪姿而已。”
君瑶不解:“为何要将他和赵无非的尸体摆成跪姿?”
燕绮娘轻蔑地说:“他们只配跪着下地狱!”
顾恒子冷斥:“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燕绮娘憎恶地看着他:“顾大人,直到如今,最适合将一切摊开说清楚,我不会推脱自己的罪行,可也别把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我燕绮娘与韩愫哪怕杀了人,也要做个干净的人,死做干净的鬼!不像有些人,从里到外,都是肮脏腐臭的,根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你!”顾恒子克制着,恨恨道:“强词狡辩!”
君瑶与他人一样,在一旁冷眼看着,见顾恒子不屑与燕绮娘争论后,才说道:“那时贾伯中的船舫是从内紧闭的,若是燕绮娘与嫣儿杀了人之后离开,又是如何将门关上的?那间舱室的门,有两道门闩,一道往左插入闩孔,另一道往右。且舱门设计巧妙,形同木榫相契,刀片或细线插入的话,就会被木榫挡住,无法穿透。往常,若是有人想入室,只需用薄薄的刀片将门闩一点点拨开就好,可贾伯中所在舱室的门不行,从外将门闩插好,也不太可能。”
顾恒子露出疑惑之色:“既如此,到底是谁杀了贾伯中?”
论理,被击昏在舱室内,且第一时间被认定为凶手的严韬才应更关系凶手是谁。如今他只是无声坐着,眉心紧紧皱成一团,眼神古怪且复杂。
君瑶说:“当天在船上的人,除了燕绮娘与嫣儿,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大胆推测,凶手是当时未出现在船上的人。”
顾恒子:“没出现在船上怎么能杀人?”
“凶手只是利用了船舫的便利,让当时在一起的公子与其他人误以为他没上船而已。”君瑶说完,看向严韬,问:“县衙中可有河安的舆图?”
严韬反应很迟钝,闻言默了默才吩咐人去拿。
很快舆图便拿了上来,君瑶将其摊开,放置小案上,指出画舫当日所在的位置,说:“当时,画舫被停在稍上游热闹繁华些的地方,因起雾,在河流狭窄的地方不太方便,所以便将船行到了下游一处河面宽敞、且通风的地方。”她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河流轻轻一划,说:“这期间,船舫从两座石桥下穿过,凶手完全可以在第一座石桥时等候,从桥上跳到船顶,再跃进贾伯中的船舱中,将其杀害。因有雾,船行驶得慢些,从一座桥到第二座桥,耗费的时间比往日长些。凶手趁机杀人后,再跃至船顶,攀上石桥离开。因有雾遮掩,且当日在外的人、船都较少,凶手可避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发现贾伯中尸体后,所有人就算不怀疑严韬,也会下意识认为凶手就在船上。”
隋程轻叹一声:“没想到凶手这样狡猾,若是从头到尾都没人看见他,又如何知道他是谁呢?”
其他人与他一样,陷入沉思,有专注的人甚至交头接耳的议论,见君瑶若有所思,缓缓地开了口,议论声才缓缓消弭。
“其实凶手要成功杀人,需满足一些条件。”君瑶微微清了清嗓,扬声说:“一则,凶手很清楚风雅社会在船舫上聚会一事,否则怎会知道贾伯中会在船上?二则,他很清楚船舫舱室的安排情况,且肯定知道贾伯中会在哪间舱室休息。三则,他很了解船舫的运行习惯,一旦起雾就会往前往稍下游的宽阔处,否则他如何利用石桥来去自如呢?四则,他或许与贾伯中相熟……”她稍稍顿了顿,斟酌着说:“贾伯中见到有人忽然进入舱室,难道不会惊讶?除非他与凶手相识,才会少些戒备,以至于将后背留给凶手,且没有过多的争斗挣扎,没有机会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