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还想再问,却触及到嫣儿的眼神。那无声的眼神,本无雨无晴没有涟漪,此时却忽而坚韧沉默了。君瑶愣了愣,说道:“你好好休息。”
离开出云苑,君瑶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走了几步。
一同跟来的李青林与她并肩而行,说:“在案发前,我曾与严知县在一起巡视水利,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严韬说过,他是回了县衙之后,才收到那告密的账簿,所以或许他与李青林巡视水利时,并没有什么异常。君瑶想了想,问:“堤坝与其他水利有问题一事,应该是相当保密的吧?”
“自然,”李青林颔首,“此事非同小可,若一开始就将堤坝有问题一事宣扬出去,只怕全河安上下都不得安宁。”
君瑶问:“所以当时应该有几人知道此事?”
李青林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说:“严知县、顾县丞,以及县衙工房的人,还有郡守府的几个人。”
郡守府的人,根本没有上船,暂且先排除嫌疑。君瑶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始终想不透贾伯中死亡一案的关节。
李青林见她愁眉不展,说道:“我不知严知县与你说了什么,但就目前所知证据来看,他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他轻轻将手拢入袖中,抬眼看着鳞次而开的楼宇飞檐,轻声道:“在官场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擅长演戏,我入仕做官时日虽短,却从未见过如清水一般透彻简单的人物。”
君瑶也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明长昱。若论演戏,他才是将演技练得炉火纯青的人。她抛开杂念,思索李青林的话,有些迟疑地问:“所以,严知县也可能是装的?”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陷害嫁祸,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目的是为了杀人脱罪?细想之下,其实他是河安一县之长,想要在河安庶务之上暗中操作,也比其他人容易得多。如果他发现事情即将败露,然后杀了贾伯中灭口,除去关键的人证,也并非说不通。
君瑶越走越慢,眼前好像弥漫着浓浓的迷雾,她实在看不透。
韩愫之死未明、赵无非之死未果,如今又死了贾伯中……这几起案件,到底是互不关联,还是紧密联系的一张巨网?
李青林垂眸看着她,眼前单薄少年模样的人背脊挺得笔直,就像一枝努力向上汲取阳光的嫩草,新鲜而柔软。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说:“是与不是,我不能万分确定,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被人的表象所惑。”
君瑶默然片刻,才说:“多谢。”
李青林清然一笑,眉宇间的笑意尚未舒展,便抬手掩唇咳嗽,呼吸也沉缓沙哑起来。
一直跟在身后的何三叔立即上前,恳请他立刻回去休息。
君瑶也劝道:“赵大人还是回去休息吧。”
李青林蹙眉:“阿楚,你又唤我赵大人?”他无奈一笑。
君瑶也笑:“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心中揣着事,但自认为态度不算敷衍,而是十分恳切地对他说:“身体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李青林颔首:“你说得对,若是我也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许多事情或许就与眼前不一样了。”不待君瑶反应,他压住微乱的呼吸,说:“罢了,让人看见我这副病躯也不好,我且先告辞了。”
君瑶目送他离开,甚至在他回头时挥了挥手。
就在她以为李青林就要上马车离开时,他忽而折身而回。
君瑶不明所以,但他走近后,发觉他的眼神淬着冷,冷肃而隐晦,这与他春风暖阳的气度有为不同。
“阿楚,我曾帮过你,如今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他一字一顿地说,语调艰涩,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
他的救命之情,君瑶至今没有还。她自幼风野一般长大,心性独立,很少欠人人情,一旦欠下了,心头便会惦记着偿还。所以她下意识问:“什么事?”
李青林欲言又止,轻垂于身侧的手轻轻捏紧,骨节嶙峋苍白,他只犹豫了一瞬,便说:“我在京中或许……有一件麻烦事,希望你能帮我处理。”见君瑶面露疑惑,他又说:“你放心,绝对不是你办不到的事,若你觉得为难,可不答应,也可中途反悔。”
君瑶困惑:“到底是什么样的的事情?”
李青林说:“事关我的生母,三言两语说不完。待回京之后,有机会我与你详说。”
君瑶微微点头:“若是我能办到,我定然尽力而为。”
日光温和而明丽,晕了淡淡暮霭,拢在李青林身上。他略微冷白的脸色缓和下来,春风和沐的笑意染上唇角。他似还有话想与君瑶说,可惜何三叔在一旁催促,他只好匆忙上车离开了。
隋程在一旁听了三言两语,顺势靠近君瑶,说:“你就这样答应他,万一他让你去杀人放火怎么办?”
君瑶反问:“他会吗?”
隋程倒是愣住了。他私心里,其实认为李青林不至于这样做,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拍拍君瑶的肩膀,说:“别担心,他若是想让你还情你就来找我,我顺便也将救命之恩也还了。隋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届时他想要什么,你只管向我开口就是。”他自己没多少私房钱,但可以问祖母和姑姑要,何况隋家的钱,不都是留给他的吗?君瑶的恩,也是他的恩,不分彼此!他私心里认为自己和君瑶可以算得上挚友知己了!
君瑶心里有些感动,忍不住促狭:“若是他想要你的狸奴和大黄呢?”
“当然不行!”隋程不假思索地说,“他若想打狸奴和大黄的主意,别怪我和他翻脸。”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有说有笑地往回走。穿过人群拥挤的大街,走入稍冷清些的地方,君瑶与隋程才策马而行。君瑶身下这匹马毛色有些杂,但性情温和,喂了它一两次就会粘人,君瑶还挺喜欢。不过比起明长昱起初送给她的枣泥糕要差了些。
君瑶与明长昱约好,风雅社的解散会结束后,他便会到关家院中等候。只有这时候,她才认识到隐瞒身份的好处来。隋程是御史,不定有县衙或郡守府的人在暗中看着。但明长昱不一样,他隐瞒身份,没人会在意他,行动小心些就能来去自如。何况关家院内外都严守得如铁桶一般,想安排个人进来,也不太容易。
回到关家院子,果然已见明长昱坐在槐树下,他手中挥着一支带鸡毛的杆子,正在逗猫。
隋程见自家养的猫,竟被别人勾引,心头大为不悦,抱着小狸猫就走了,顺道催促人备饭,还好心地问了句明长昱:“侯爷,你吃了吗?”
明长昱放下鸡毛杆子,故意说:“没有,我眼下就是来蹭饭的。”
隋程故作蹙眉:“你来得匆忙,怕是没准备你的饭哦。”
明长昱眉开眼笑:“无妨,我与阿楚吃同一份就好。”
君瑶无语,为什么要吃她那份饭?她在船舫上没有吃喝,现下腹中空空只想快些进食,当即起身去厨房想吩咐里面的人多备一些。
明长昱轻轻拉拦住她:“我已经吩咐过厨房了,让他们不必准备。”
“为何?”君瑶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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