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2 / 2)

………………

吴邪已经来到张起灵的房间门口。

这里他来过好几次,每一次来,似乎都不寻常,吵过骂过也温存过,而这一次,他又是为什么而来?

他抬起手,刚想推门,门突然自己一下子开了,张起灵站在里面,他左手拎着一小包行李,看样子的确要出门。

乍见到吴邪站在门外,他也微微一愣,暮色四沉,屋子里又没有开灯,所以两人虽然离得近,但是表情都还是模糊的。吴邪立刻冷笑了一声:“做了坏事,果然想着要快逃吗?”

张起灵轻皱了一下眉头,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也没打算让他进去,反而像是没见到他跨步想要出房门。

可是吴邪却上前一大步,紧紧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然后下一秒,他的右手突然从西装裤袋里伸出,指着张起灵的额头。

他手上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正对着张起灵的眉心。

张起灵将行李放在地上,平静地望着眼前的手枪和吴邪冷冰冰的脸:“你这是干什么?”

“我就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吴邪一边说一边向他逼近,“我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

“有必要这样问吗?”张起灵看了一眼枪口。

“这样说话方便点,或许,这样才是我们之间最正确的谈话方式。”吴邪仍然用枪指着他,他的右手手指也扣着板机,“还有,如果你认为我这把是玩具枪,欢迎你来体验一下。”

“你想问什么?”

“三天前,你是不是去过医院,约我爷爷出去和你谈判?”吴邪盯着他问。

张起灵并不意外:“是。”

“你叫他出来干什么?”

“了结。”张起灵回答得很简洁。

吴邪冷笑了一声:“果然……的确是了结!”

张起灵却反问:“他又是是怎么跟你说的?”

“哦?你想知道爷爷跟我说了什么吗?”吴邪突然又把枪提近了一分,“你要是想知道,你可以亲口去问他!”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耗。你要做的是快点把债给还了,其他的,我没有兴趣!”

张起灵拿起了行李,绕开他,刚想迈步,就听到吴邪又冷冷问了一句:“昨天在山,你们谈了什么?”

“没什么。”

“你放狗咬他了吧?”

张起灵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那又怎么样?怎么?他被狗咬伤了吗?呵。”

“张、起、灵,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那么做了!你竟然放出一只狗追咬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他惊吓过渡,狼狈不堪的样子,你很欣赏很满足吧?这是你多年来一直的心愿,要把他踩在你的脚下,给你所谓父母报仇,于是不断地折磨一个七旬的暮年老人,才能满足你那变态扭曲的报仇心理!”吴邪越说越激动,他拿枪的手在发抖,大声喊,“张起灵!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张起灵深深地看着他:“是。”

砰!

吴邪猛地扣动了板机,一声惊天动地的枪响过后,屋子里都是被子弹碎末击碎的木屑和玻璃片,尘雾迷漫,一时之间谁也看不清谁。

一分钟后,齐焰第一个冲了进来,立刻打开了灯,发现一屋子狼籍,沙发已经被子弹打穿而过,玻璃茶几因为子弹的震力也震碎了,茶杯上的水倒了一地,齐焰差一点被滑倒,他看到现场的两人却仍然如木柱一样地直直站着,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半分。

吴邪的手上仍然握着枪,枪口却偏上,还在早着淡烟。张起灵的肩膀上的衬衫大概被子弹险险地擦过,已经渗出了血,但是并不多。他仿佛没有感觉似的,只是看着吴邪。深黑的眸子里,有着死灰一般的神色。

“喂!你疯了!”胖子也跑了进来,看清形势后对着吴邪吼,“姓吴的,你适可而止!我们让你一步,你别得寸进尺!敢情你就是跑来替吴老狗讨说法的,有种让他自己来,不就是吓了吓他,我们可连一根指头都没有碰他!比起当年做的,我们算是小儿科了!”

“小儿科!”吴邪愤然地转向他,“人都死了还叫小儿科?我把你一枪毙了,是不是也是小儿科?!”

“死了!”胖子跳起来,“不可能!”

瞎子已经跑到张起灵身边:“你怎么样?”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拔开瞎子,却向吴邪迈了一步:“死了?怎么死的?”

“心肌梗塞死的!被惊吓而死!”吴邪一字一顿恨恨地,“你满意了吗?张先生?你放狗咬他,吓他!你果然双手不沾鲜血,却成功地把一个老人逼到了死路!这种计划太完美了!正是你要的结果!”

“不可能。”张起灵摇头。

胖子也喃喃地说:“不可能!——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哪能说死就死?难道说是因为后来又……”他话说了一半马上住了声。

“后来什么?”吴邪追问。

“没什么没什么。”齐焰打了个圆场,“我想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我问你,第一个发现的是谁?当时情况怎么样?你爷爷已经……没气了吗?医生怎么说?”

“这些都与你们无关!我再问一句,张起灵,刚刚我所有的问题,你都承认了吗?”

“我承认我和胖子是去找过他,而之后我又一个人回到山上,和你爷爷说了几句话,当时他并没有异样。他的思维还很清醒,绝不会可能出现突发的情况。”

张起灵这几句异常平静的话,还主动承认自己后来又单独去找过吴老狗,让胖子简直想掐死他,连瞎子都有点不理解地看着他,只有他仍然是面无表情,他说:“吴邪,我和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在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造成的,就算我昨天什么也没有做,你也不会相信。”

“你觉得你这些话足以让我相信吗?张起灵,你是最后一个、单独的、见我爷爷的人!除非你有证据证明在你走了之后爷爷又遭遇到怎样致命的打击,不然你难辞其咎!说给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对不起,我无法证明。”张起灵看着他手中的枪,木然地说,“也可能,就是我害了他。年纪大了总有可能出意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吴邪绝望地说,“这就是你的回答!”

齐焰忙说:“你们两个,能不能都冷静点地说话?吴邪,你刚才发泄过了,可以把枪放下了吗?毕竟要是再来一枪,引来雷子,对你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错了,我来这里,并没有打算杀人!放心,我不会再开第二枪!”吴邪不再看张起灵,他一一地将他们看过去,“我没有蠢到把自己搭进去!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既然注定做不成朋友,那么,只能做敌人。”

他说完后,把枪重新放回了口袋里:“张起灵,离违约金赔偿限期还有六天,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我期待着你的交代。”张起灵目送着他离开。

等他走后,胖子马上说:“绝不可能!吴老狗那天的样子,绝不像个死人的样子!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妈的!他这个人一生仇家无数,凭什么要算到咱们头上?”

张起灵一声不响地按了按肩上的伤,有一点擦伤,但问题不大,他什么话都不说,走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就传来冲洗伤口的声音。

齐焰在外面和胖子对望一眼,低声道:“那天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除了说哑巴不是姓张的,其他还有劲爆的内幕吗?”

“这我真的不知道。小哥后来……后来又回去过,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要杀早杀了,不用多此一举。”

齐焰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张起灵从洗手间走出来,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大概伤口也处理过了,所以看上去没有异样,他走到沙发边拿起了行李。

“喂,你怎么这么淡定?”齐焰拦住他,“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你不是真的以为吴老狗是死在你手上?你上山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你怎么刺激他了?还有……刚刚吴邪虽然在盛怒之中,但之后很明显是在给你机会辩解,你一口否定就行了!为什么要揽下来?你太蠢了!”

“他年纪大了随时会死,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他往外走,“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其他事与我无关,你们走不走?”

这下弄得两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齐焰,终于耸耸肩道:

“走吧走吧。反正六天后还是会见面的,看得出,也不是没还转的余地,要不然刚才那一枪,就已经gaover了。”

吴邪回到家里,黄律师已经在等了,他很有礼貌地表示了歉意,然后就和霍家祖孙一起坐在客厅里听律师读了吴老狗的遗嘱。遗嘱并没有特别的,而且是很久以前定的。吴老狗大概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会死,所以根本没有重新订过。这一切都太匆促,结果反而太过简单。只是遣嘱里强调,丧礼一切从简,发个讣告就可以了,追悼会也可以免掉,吴家现在这种状况,也的确不适合太过高调地引起外界话题和注意。

黄律师走后,吴邪一直坐着不说话,连人也是秀秀送出去的。之后,霍仙姑对他说:“小邪,既然你爷爷要求一切从简,那你就按他的意思办。我和秀秀明天要回去,他爸爸情况很不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也不是小孩子,吴家现在全是你的,好好坏坏,你自己作主吧。”

吴邪仍然低着头,像个雕塑般地不动。

秀秀恻隐地看着他,轻声喊了一句:“吴邪。”

吴邪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他也在看着秀秀,他通红的眼睛里,有着看不出的火焰。

秀秀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鼓励他什么都可以说。

“秀秀,上楼去了,明天还要赶飞机。”

霍仙姑走到楼梯边催促,便要上楼。

“霍奶奶!”

她转过身,看到吴邪走了过来,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一下子直直地跪了下去。

“霍奶奶。”他哑声说,“我想要把公司继续经营下去!你能不能帮帮我?”

“……”霍仙姑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邪眼睛通红,果断地说:“明天,我跟你们去澳州。”

霍仙姑过了好一会儿,才弯腰将他扶了起来:

“傻孩子。”她说,“咱们是一家人,我肯定会帮你的。”

☆、第五十章人不为己(一)

吴邪在次日随霍家祖孙来到了悉尼,来到了霍家。家里已经配备了专业的护士和医生,随时观察霍父的情况。吴邪他们到的时候,他正睡着。吴邪来到病床前,发现他也是插满了管子,样子瘦得不像话。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爷爷在太平间冰冻青灰色的脸,他觉得这两张脸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秀秀一直低着头,吴邪知道她心里根本不以为然,但也装不出悲伤的样子来,所以只好低头不语,倒是霍仙姑眼圈微红,显得戚戚然。吴邪不知道她是装出来的还是对方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不过他也没兴趣。他看到秀秀的哥哥不在这里,悄悄问了一下,原来还在医院,还没醒,大概也就只是拖时间而已。

霍仙姑让他们先去休息,说等有事会叫他们过来。自己则把主治医生叫进房里谈话去了。吴邪累了,和秀秀去了楼上,秀秀把他领到客房门口,他仍然是沉默不语,只是进屋将东西放在地上,坐到了床沿上。

可秀秀要走的时候,吴邪却喊住了她。

“对不起,秀秀,我……”

“你在说什么?”秀秀回头勉强笑了笑,“我们是互相帮助,没有谁对不起谁。”

“找到了吗?我会亲自跟她解释的。”

秀秀摇了摇头,她索性走回屋,关上了门,坐到了沙发上:“她没你想得那么不讲理,如果她在,也肯定赞成我帮你的。……”

“等事情缓一缓,我和你一起去找她。至于将来的事,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会尽力配合到最好。”

吴邪隐晦的话中,意思很明显,就是如果双方目的达到以后,就算秀秀想拆伙,他也没有任何的意见。当然如果秀秀要过下去,他也会努力做好一个好丈夫。

秀秀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起身却紧挨着吴邪坐下,同时将身体靠向他,把头歪向他的肩膀。吴邪微微一惊,身体本能地往旁闪了闪,但是又意识到什么,马上停住了,只是很僵直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秀秀了然一笑,这才坐直身子,向旁边挪了挪,看着他:“尽力做到最好?骗谁呢?我一靠近你像碰到鬼似的。”

“我……我只是不太习惯。”说完这句话,吴邪也觉得自己虚伪,只好无奈地笑。

“喂,你现在真被掰弯了?我虽然是中途出家,但我也不排斥男生,以前没见你这么自律。我记得有一次有个辣妹多看了你几眼,你还很兴奋的。”

吴邪茫然地:“是吗?多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秀秀就问他:“我问你,昨天你从医院出来,又去哪儿了,干嘛这么晚回来?”

“……随便走走。”

“你去找张起灵了?找到了吗?”秀秀一针见血地问。

吴邪慢慢点了点头。

“你们谈了什么?吴爷爷的死讯现在还没公布,他应该不知道。他什么反应?”

吴邪看向她,半天,才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一进去就拿枪对着他,还开了一枪,差一点打死了他。”

秀秀吃了一惊:“你……你怎么这么冲动?他承认是他害了吴爷爷?”

“没有,但他没否认,他承认找过爷爷,放狗咬过他。这些,已经够了!”

“吴邪。”秀秀看着他木然的侧面,“你就这么恨他?恨不得他死?”

“你觉得——我现在除了恨他,还能怎么样?爷爷这个样子,我再不恨他,还是人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半天,秀秀才苦笑道:“我想有一天,我可能也会面对你的问题。要是奶奶或其中一个把对方弄死了,我会怎么办?……我一定会疯掉,或者干脆自杀算了。”

吴邪没有吭声。

秀秀站了起来,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昨天真的一枪打死了他,你现在会觉得痛快吗?”

吴邪不回答。

“可能那样反而更糟糕,说不定我今天也没法和你说话了。好了,不说了,你好好休息。现在这个情况,我爸要是还有一点清醒,霍家迟早是我的,所以你不要太有压力。如果我手头有钱了,我一定帮你!不管我是不是你老婆。”

“谢谢。我不会白白要你帮助,我答应做到的事,也不会食言。”

“你这个人真是一根筋,我想张起灵大概也和你差不多,你们两个要是圆滑一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秀秀走后,吴邪匆忙洗了个澡躺到床上,他累得全身手脚都发麻,却还是不敢放松。这些天来,根本没有真正的睡着过。他读书的时候,一累就会梦遗,现在虽然好一些了,但因为经常熬夜做程序,想方案,身子太虚,有时候早上起来床单也会是湿的,第二天就更加的累。这大半年来和张起灵住在一起时,闷油瓶了解他的情况,在他很累的时候,临睡前就让他泡在热水里,给他做个小按摩,往往他放松后就会舒服得靠在闷油瓶怀里睡过去了,次日重新精神奕奕,一点也看不出疲态。

现在是在别人家里,虽然也可以洗热水澡,但他怕自己睡过去也不敢在浴室里多待。此时掀开被子,看到胯间的东西竟然大有昂头之势。这一瞬间他真想哭,生理的本能根本无法抑制,因为好些天没有弄过了,就不管合不合时宜,像个要糖吃的小孩,非要喂饱了才行。

为了等下睡过去后不出丑,吴邪只好跑进洗手间用手帮忙胡乱给自己弄了一遍,到后来,要闭上眼睛抑住罪恶感想着曾经和闷油瓶所做过的片段才总算到最后一步。完事后他无力地趴在浴缸边缘,在热热的水蒸汽弥漫的窒息空间里,大颗大颗地掉眼泪。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他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看见女孩子会脸红会兴奋对男女性事充满了好奇的正常男孩了,这一年来,他已经渐渐地习惯了闷油瓶的爱抚,习惯了他留在自己体内的感觉,甚至现在想起来都仍会有抑制不住地渴望。他不知道算不算同性恋,可是他还是不能想象和别的男人做这种事,还是觉得有点恶心,虽然这在圈里是很常见的,许多人不只一个爱人,但他绝对做不到随便去找一个来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而今后,他要和秀秀结婚,结婚,不仅仅是吃吃饭聊聊天住在一起这么简单,还有许多夫妻间的事要做,他不知道秀秀会不会也有不适感,但自己是一定的。如果到时候怎么都试不成功,就要成大笑话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吴邪啊吴邪,爷爷尸骨未寒,公司危机重重,你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是已经选择了路,还有什么好说的?此时此刻,还要像个色情狂似的,因为生理需求而不断地去纠结一个早已分清界限的敌人,实在太可笑了。

他擦干脸和身体,从浴室里走出来,让自己什么也不想,强迫躺下睡觉。谁知道刚刚才合眼,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吴邪你睡了吗?”

是秀秀,他忙起身去开门,秀秀穿戴整齐,看来并没有睡下。

“我爸爸醒了。”她说,“奶奶让我们都下去,医生说,他打了强心针,估计可以撑一夜……”

吴邪没有多说:“等一下,我换好衣服就和你下去。”

他们很快就走下了楼,来到霍父的房间,除了医生护士外,吴邪还看到二十几个陌生人,有男有女,穿得都很正式,有外国人也有华人,估计除了一些公司里的高层人员,还有律师,精神鉴定家等人,果然,他看到其中一个挂着胸牌,上面是全英文,他瞥了一眼,是个精神科的挂牌医生,想来是都是为了遗嘱的合法性做准备的。

此时外间还传来一些声音,原来秀秀哥哥医院的人也来了,说要不要把秀秀哥哥也接回来,毕竟是最后一面了。但是霍仙姑却以秀秀哥哥身体太虚弱不宜移动为由拒绝了。说不必要做这些无谓的礼数,万一途中出了什么事,反而会让秀秀哥哥增加病情。吴邪估计着她不想让霍父见到儿子,以免动摇他立遗嘱的决心。

对于吴邪的到来,现场也有大部分表示讶异,吴邪应付这种场面倒不慌张,从小到大,爷爷也会带他去参加宴会见世面,所以他很好地表现了世家子弟的风范。他朝众人点头示意,含着礼貌的浅笑但并不夸张,眉宇间那抹哀伤反而很适应现场气氛。他一直很留心地照顾着秀秀,无论是进屋,向各个叔伯前辈打招呼,还是走到病床前,他都显得气度又贴心。当护士拿来椅子的时候,他让秀秀先坐下,自己则仍然是站着。

霍父脸上的痒气罩及乱七八糟的管子都拔掉了,脸色显得还算可以,他微微地睁着眼睛,眼中那一点微弱的光在秀秀脸上转了转,但马上又转了开去。

霍仙姑坐在另一边,而离床稍远一些,坐着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应该就是律师,主治医生就坐在床头,不时地看着各种仪器上的数字,现场除了霍父时长时短吃力的呼吸声,几乎没有一点的声音。

“阿ken。”霍仙姑弯下腰,轻轻地贴近儿子的身前,喊着他的英文名字,用英语说道,“我是妈妈。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这孩子,别再和妈妈呕气了!”

她说得够肉麻,吴邪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但是霍仙姑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额角,就像躺着的不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成年男人,倒真像在摇篮里的娃娃一般。大概将死之人,感情本来就比较脆弱,她唤了两声,霍父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看向母亲,目光微微晶亮。

霍仙姑轻舒了一口气,朝他含泪地笑了笑,又指了指秀秀和吴邪:“你看看你的女儿,她也来看你了。父女两个有什么隔夜仇呢,就像我们,斗了几十年了,谁也不让谁,可你终究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霍家好,你心里,不会不明白。”

可是霍父却并没有去看秀秀,他望着母亲,嘴唇动了几下,吴邪勉强听到他在喊另一个英语名字:

“rubbie——”

霍仙姑目光闪了闪,但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来,反而更加和颜悦色,她朝秀秀使了个眼色,秀秀便只好也站了起来,弯下腰,贴近父亲:“爸爸,哥哥他很好,他还在医院里不方便来看你——等过几天他好一些了,就来看你——爸爸,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一定会很乖,不再惹你生气了。”

吴邪见她一边说一边肩膀微微颠抖,显然在努力抑制着心中的厌恶。当下就把手按在她肩上,微微一用力,尽量让她能够情绪稳下来。果然秀秀好了许多,声音也自然了。

她说了两遍,霍父这才又转过头看向她。他目光中倒没有多少不耐烦的神色,但是因为儿子没有来,他也清楚是不可能再见到儿子了,眼见着女儿亭亭玉立又漂亮可爱,心中也不由得长叹。慢慢地从秀秀脸上移开,往上望去,就看向了吴邪。

“uncle,我是吴邪,是吴氏集团吴家的人。我爷爷前段时间还和我说,六年前咱们两家有过一次很成功的合作。当时在旧金山的中国城办活动,我们买下好几个大铺子,生意非常好。爷爷每次讲起来,都说uncle的眼光和魄力都让人钦佩!有机会一定还要再合作!”

他说完,发现霍父神色亮了亮,那是两家唯一一次,也是比较愉快的合作,也是霍父身体最好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所以他也不由得愉悦起来,眼光在吴邪按在秀秀肩上的手上顿了顿,嘴唇动了动:“吴邪——,你爷爷还好吧?”

吴邪忍着心中的悲凉,笑道:“爷爷前段时间中风住了院,现在好多了,只是还不能下床。我这次来,他几次三番地和我说,一定要让我向uncle问好。顺便为上次订婚的事道个歉,要怎么补偿都可以。等大家身体都好一些,一定要好好和您聚一聚,还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吴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眼光去看了秀秀一眼,秀秀抬头很配合地朝他看看,咬了一下嘴唇说:“爸爸,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随便聊聊。”

“怎么会,当然是重要的大事。”吴邪很温柔地对她说,又笑着对霍父道,“爷爷说,等过段时间,他来,要和你谈谈新的合作计划。我们打算在澳州开一家分店,还需要uncle多支持。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我和秀秀也差不多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我们也打算在近一两年内……当然这一切还要看uncle的意思。”

霍父有些惊讶,并没有回答,秀秀嗔道:“让你不要说你偏要说,哪里就急着这样,我还小,早着呢。”

吴邪见霍父的神色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并没有厌恶,他看向霍仙姑,霍仙姑朝他鼓励般地点点头,于是他很诚恳地蹲下了身体:“uncle,我很喜欢秀秀,我想娶她!我和她认识了十多年,我先前读书也是在这里,和秀秀都彼此熟悉,我觉得她是这世上最适合我的女孩子。现在我爷爷身体欠佳,所以吴家的事都是我在打理。我自己还开了一家电子公司,做数码方面的研发和代理,目前发展还是不错的。uncle你要是有兴趣,等你好了,欢迎你来参观一下,多给我指点。”

“是啊,小邪这孩子,又能干又聪明。”霍仙姑也柔和地说,“他和秀秀从小青梅竹马,他也不是那种花花公子,除了秀秀,没有和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交往过。ken,妈妈不和你说客套话,现在这个时候了,家里这样的情况,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可是我也老了,没几年好撑了,rubbie的情况……实在是让人难过。秀秀虽然是女孩子,可你看吴邪,年纪轻轻就抗下了大担子,做得有声有色,将来再指导指导他,肯定能够独挡一面,你说是吗?”

霍父还是没有说话,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一语不发。

吴邪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看向霍仙姑,霍仙姑却看向医生,医生就说:“病人有点累了,他需要休息。你们还是散了吧。”

霍仙姑点点头,对着霍父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然后她站了起来,秀秀也说:“爸爸,我和吴邪也出去了,有事叫我。”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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