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你就不该回来!”奥尔瑟雅低声喊道,脸色冰冷,却流着滚烫的泪水,她不再多说,直接关上窗户,转身扑到床边,似乎是因为刚刚打开窗户吹进来的冷风,小安塞尔的神色又有些痛苦,小手抠着自己的脖子。
奥尔瑟雅一下心碎了,拉着八岁儿子的小手痛哭起来。
她没有什么别的祈求,她甚至有些恨丈夫的莽撞,她只想要自己多磨多灾的孩子平安长大,为此,什么事她都不在乎。
佩特路在窗外惶惑不安地转了几圈,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咬了咬牙转身再次翻墙离开。
奥尔瑟雅心灰意冷地哭了一会,窗户忽然被刺眼的大灯照住,她抬起头,那双善睐的明眸中泪水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坚冷似铁的决心。
她披上外套匆匆跑下楼,然后在仆人的簇拥之下来到屋外,在看清大灯旁站着的人时,她腿一软,几乎要晕倒,但还是强撑着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女皇陛下。”
一身黑披着斗篷的女皇回过头,浅灰色的眼眸深邃如同大海:
“奥尔瑟雅,你的丈夫逃跑了。”
奥尔瑟雅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眼尾通红,在刺眼的大灯之下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她还是强撑着,视线里什么也看不见,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嘴唇颤抖,发音却缓慢优雅:“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哭?”
“好教陛下知道,我的孩子刚刚哮喘发作,才稍微好转睡下。”奥尔瑟雅食指与中指在袖子中偷偷交叉,这是说谎时祈求上帝原谅的手势,一旁的男侍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举了起来。
奥尔瑟雅握紧拳头用力挣扎,剧烈的动作之中,几颗泪珠滚落,依旧挣扎不开,她满脸通红,眼神屈辱地瞪向女皇,睫毛锁着眼泪,金色的眸子好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配上美艳的容貌,饶是女王都心软了一瞬。
身后几个亲卫从宅子中走出来,华先生一脸紧张地跟着他们,给奥尔瑟雅一个“没事”的眼神。
看来他们已经进去检查过小安塞尔的情况,床边燃烧了一半的哮喘纸恰好证实了她的话。
“奥尔瑟雅,你是上帝忠诚的仆人,你敢起誓你的丈夫没有回来吗?”女皇挑起奥尔瑟雅的下巴,势在必得地问道:“你若是说谎,就是背弃了自己的信仰。”艾姆霍兹男爵与他的妻子情深意笃,无人不知,她就不相信,这样一个男人会在逃跑前不来看妻子最后一眼。
奥尔瑟雅低下头抽泣了几声,头发披散,女皇脸上已经挂上胜利的微笑,身后的官员已经准备做好记录,却听见艾姆霍兹夫人气若游丝的声音:“我起誓……”
她抬起脸庞,看着面前不孕不育没有子嗣的女皇,眼里一片荒凉,声音响亮:“我起誓,佩特路·艾姆霍兹今晚没有回到庄园!”
女皇猛地用权杖敲了一下地,愤然转身。
夫人刚想松一口气,又听到女皇冷冷的声音:“如果我抓住了佩佩,你希望我将他流放到哪里?”
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麻木:“西印,和他的挚友卡斯迈伯爵一起,这样您就能同时监管他们两人。”
女皇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冷笑一声离开。
夫人一路目送宫里的贵人离去,单薄的身影在黑夜中好像一片落叶。
“夫人……”此时头发还没有花白的华先生走过来,夫人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向宅子走过去。
然而才刚刚迈开步子,就天旋地转,脸色苍白,向后仰去,不省人事。
第79章 维恩(七十九)
“听说了吗, 那个新来的小孩是老爷在西印的私生子……”一个聒噪的男仆坐在栏杆上对着下方洗着衣服的女仆说道,语气中全是自以为知道秘密的得意。
“啊?”女仆仰起头,神色怜悯:“那夫人岂不是很可怜?”
“夫人有什么……”男仆脱口而出, 却见女仆瞪了他一眼, 连忙改口:“夫人确实可怜, 但好歹有钱有权, 只是正牌小少爷来了, 有些人就要现出原形了, 那才可怜哩!”
“谁可怜?”卡罗突然出现在身后, 冷不丁地开口。
男仆本来为了耍帅坐在栏杆上,此时差点被吓得翻了下去,“卡罗哥……”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卡罗从栏杆上揪着耳朵扯了下来了:“你还说人可怜, 我看你可怜,你一个月才赚几个钱, 现在东西那么贵, 要不是在庄园包吃包喝,你去外面连面包都吃不起。有这功夫说闲话, 不如去干活, 别为了嘴上一时畅快,被赶出庄园就好笑了。”
卡罗说的是实话, 男仆的哥哥也失业在家,因此悻悻地闭上嘴巴。
“你们都表现好一点,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卡罗叹了一口气, 忧心忡忡:“听说隔壁的几个庄园都裁员了, 别撞枪口上。”
他今早路过华先生身边的时候,听到对方在和供应商争论, 好像是庄园的经济周转也出了点问题,想来是在改建工程初期垫了太多钱进去,不过好在后面陆续有不少人加进来,压力才小了很多。
卡罗也算是见多识广,在来艾姆霍兹庄园之前,他也在别的地方做过事,因此清楚庄园里的仆人一直是满编有多么不同寻常,换作别人起码得裁掉三分之一然后把所有的工作都堆到剩下来的人身上,他们不仅被榨干,还要感谢主人留下自己,好像斗虫一样勾心斗角,证明自己的价值以在下一轮中存活。
庄园的生活真好,小维恩刚来的那几天,成晚成晚地睁着眼睛,有时候卡罗都快要睡着了,突然听见身边的小孩翻了个身,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嘻嘻”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双亲,独自离家的人。
当然,卡罗也隐隐听说他的家庭不是很好,贫穷,无知,从前还能勉强支撑,但在父亲酗酒之后,一切就变了。
“卡罗哥……”维恩轻轻开口,卡罗将手掌搭到他的背上,他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抖一下,反而放松了身子,没一会就睡着了,口中喃喃有词。
卡罗凑近了,发现他说的是“paradise”。
是啊,卡罗可太能理解维恩当时的心情了,只是……
他抬头望了望灰蓝灰蓝的天空,已经临近十二月了,天气渐渐转凉,云朵看上去又低又沉,摇摇欲坠,心中不由得收紧了一下。他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向宅子走去,不远处,管家正在带着工人从捕鼠夹中,将死老鼠钳出来,丢进准备好的袋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卡罗的错觉,最近庄园里的老鼠越来越多了,不,不只是庄园,好像一夜之间,整个雾都的老鼠都从下水道中钻了出来。
算了。他管不着。
卡罗看着一只灰色的大老鼠从他面前窜过时,好像喝醉酒一样,突然趔趄栽倒在地,四肢僵直,猛地一抽搐,从张开的嘴里咯出血来。
卡罗看得新奇,以为是吃了耗子药,怜悯地摇摇头,心里暗道:
果然,这世道坏到,连老鼠都活不下去。
维恩急冲冲地打开书房的门,却发现安塞尔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在神情严肃地交谈着什么。
“你有什么事?”看见他进来,安塞尔一手撑着手杖,另一手微微抬起,示意男人暂停,往日温和安宁的脸庞莫名带上几分威严感。
最近他的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又开始操心各种事,若不是维恩拦着,恐怕会议室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无休地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