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2 / 2)

正想着是不是还要再伪装得自然一些,就见眼前一亮,姜灼一把掀开了车帘,轻松地跃进了车内,双手将我扶起,拢到怀里抱着,随后闪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对着那随行的向导王小公子说道:“殿下有些不适,请你替她看看。”

感觉自己整个上半身都被姜灼揽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锁骨,手臂紧挨着的柔软,莫非是……这认知像是朝我心底投了一把火,熊熊热度从那一点往四肢百骸一路烧了过去,竟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糟糕。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动了,只怕是落了破绽,而搂着我的怀抱也陡地僵硬了几分,下一刻,那怀抱又软化下来,只不过我背脊上刹那间升起的凉意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本意只是想逗弄她一番,看她是否会为我担忧;却不想她直接找来了大夫,倒教我弄巧成拙。

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只好将这段蹩脚的戏继续下去,只盼着莫要教姜灼揭穿——唔,至少不要当着外人的面教我下不来台。

“大人请将殿下的手腕托起来,容草民替她诊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我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到那王小公子膝行着从马车门口挪了过来,伸出手指小心地搭在我的腕间。

我控制着自己不要乱了呼吸,却仿佛能听见一下又一下“怦怦”作响的心跳,而且还有不断加快,愈演愈烈之势——暗自苦笑:我果然不适合骗人,这下却是自食其果了。

幸好,他沉吟了一会儿,便轻声说道:“大人请放心,殿下身上的毒并未发作,只是由于舟车劳顿,有些疲累,休息一会儿便好。”

“有劳。”姜灼淡淡地回了一句,抱着我的姿势却一成不变。

没一会儿,那王小公子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马车颠颠地走着,外面时不时传来马蹄声与车夫的吆喝声;车厢里却寂静无声,像是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终于,我再也受不了这份静谧带来的压抑,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也正定定地望着我,眼中喜怒难辨,却清晰得倒映出我手足无措的样子。

“殿下醒了?”她垂下眼帘,半眯着的眼睛透着几分凌厉。

“嗯……”我讷讷地揪了揪衣角,有些不敢抬头看她。

“不装了,嗯?”她又问道,漫不经心的声线却教我吓得一下抬起了头。

“本、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假思索地否认着,心里却立即懊恼自己的抵赖——她不会就此就觉得我是个信口雌黄的小人,因而讨厌了我吧?

“既然殿下无碍,那属下就先告退了。”她挑了挑眉,作势要放开我。

有些不舍她温暖的怀抱,行动先于意识,我已经一把抱住了她,豁出脸来,低声下气地请求道:“你别走。”

她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如预料般推开我,而是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背,温声说道:“殿下若是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可好?”

见她这样温柔,我心中甜蜜之际,又忍不住得寸进尺地耍赖道:“本王独自在车厢里,害怕得紧,除非……除非你留在本王身边。”

我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甚至悄悄伸出手护住脸,免得一会儿被甩开时磕着碰着;不曾想她沉默了片刻,只是轻柔地将我的脑袋靠在她的双腿上,随即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许了我的要求。

死命咬着嘴唇压抑着笑意,我将脸转过去埋进了她的小腹,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

就在我沉浸于姜灼不经意间展现的柔情中时,却不知危险已悄然逼近。

马车戛然而止,长剑铿然出鞘。

我们的车队,被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团团包围。

☆、第49章端倪

虽然美人在怀……好吧是身在美人怀,我也没有彻底睡了过去,生怕醒过来就见不到她,又疑心这只是我朝思暮想而产生的幻境;也因此,在异变即将发生的时候,我便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妥。

“姜灼,你有没有觉得……外面太过安静了?”拽了拽她的衣角,我侧过身,换成仰面躺着的姿势,却还是赖着不愿离开她的腿——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嗯,这里虽然不是大道,但也太过安静了一些……”她皱着眉头,拍了拍我的肩膀,“殿下,你先起来。”

“不要嘛……嗯,本王还有些头晕,对,头晕……”看出她有出去打探的意思,我并不愿她以身犯险,脑子一热,索性无赖到底,一把抱住她就不肯放了,“你哪儿都不要去,就在车厢里好好呆着……”

哪知我还没有说完,就听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侍卫的怒喝:“什么人?保护殿下!”

颜珂给我指派的护卫队长急切地敲了敲车壁,沉声说道:“启禀殿下,我们的队伍被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围住了,对方与我们人数相当,不宜久战;属下会安排部分人掩护殿下突围,请殿下保重自己。”

“什么?突围?”我脑中一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队伍是遭遇到不知名的埋伏了——按照这护卫队长的言下之意,竟是要拖住敌人为我殿后,好教我先逃跑么?

而听她这样说,姜灼脸色一正,倒是不急着出去了。

只见她小心地撩开车帘,凝神扫了一眼外面的形势,然后敲了敲车壁,对着驾车的护卫喝道:“马上走!”

随着车轮急速滚动起来,我听到马车外兵戈相交的喊杀声充斥着这一片土地,间或听到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以及沉闷的、压抑的痛呼声,有来自我的护卫们的,也有来自那些黑衣人的。

缩在姜灼的怀里,我仔细辨别着每一种教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想要掀开车帘看个究竟,却又怯懦地不敢动作,心里挣扎着、犹豫着,同时也唾弃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用说,这群黑衣人的目的自然是我,而在外面奋勇冲杀的护卫们则是担负着保护我的使命;事实上,她们本不必这样做的。

只要把我交出去就行了。

我一个人能换这么多人,很划算不是么?

可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要这么做,到底还是退怯了。

不管现在的凌王是声名狼藉的邝希晗,还是曾经秉持着原则底线的简心,我都不会傻愣愣地站出去,喝止所有人住手,然后任对方宰割……我不会。

因为我害怕,因为我做不到那样无私——对我来说,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怀着歉意与愧疚,我默许了姜灼和那护卫队长的安排,由着半数的护卫拼死杀出一个缺口,坐着马车夺路而逃。

马车十分颠簸,与之前平稳的行驶天差地别,我时不时地撞进姜灼的怀里,却再也没了起初的旖旎心思。

约莫半个时辰的疾驰,我感觉到胃里有些翻腾,头也开始晕眩了起来。

这时,马车的速度终于有所减缓,就听一个陌生的女声隔着马车喊道:“殿下,马上就要下雨了!”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呢。

她话音才落,就像是为了应和她一般,“轰隆”一声巨响,震天的雷鸣惊得拉车的马儿也慌了神,差点翻了车。

若不是姜灼眼疾手快地将我扶住,只怕我的脑袋就要与坚硬的车壁来个亲密接触了,顾不得与她道谢,我撩开车帘,扯着嗓子与那暂时领头的护卫说道:“这附近可有避雨的地方?”

雨天路滑,不宜赶路,况且我们还遭到了埋伏,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幸好那护卫点了点头,指着某个方向说道:“探路的护卫发现三里外有一座破庙,收拾一下勉强能歇歇。”

——竟然是传说中出事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破庙。

脑中忽的划过一个戏谑的念头,形势所迫,我也没了玩笑的心情,只怕这三里外的破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那就去破庙,出发吧。”勉励了那护卫几句,我放下车帘,神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殿下可是担忧?”姜灼淡淡地问道,面上是一如平常的镇定,教我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姜灼,你会保护我么?”耳边听着雨点坠在车顶击出的响动,我盯着她的眼睛,忍不住问道。

“嗯。”她答得很轻,几乎是在用气音了,可是我听得很清楚,就好像她直接将回答刻在了我的心上——而我同样不会忽略的是,她在回答以后迅速垂下的眼帘以及,微红的脸颊。

若不是时机不对,我真想亲一亲她的脸,哪怕是挨一个巴掌,也心甘情愿。

雨势越来越大了,我已经能感觉到飘进车帘的雨星和遮掩不住的寒意;总算在雨幕连天之际,我们一行人赶到了附近唯一的掩体——那座用简陋来形容都已经算是修饰美化的破庙。

几经艰难,护卫们好歹是利用庙中的干草以及破旧的帐幔升起了一堆火,而我则被簇拥着坐在离火堆最为接近的上风口,默默地看着护卫们大大咧咧地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衣鞋袜拧干——有心叫她们都离得近些方便烤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说大家都是女人,可是毕竟不算熟悉,就这样脱得坦诚相对真的好吗?

不管过去多久,我始终无法适应大芜女子的豪迈呢。

而且——悄悄瞥了一眼正专心致志在火堆上煮东西的姜灼,见她似有所觉地看过来,我马上低下头装作拨旺火堆的样子,心跳不已——我心中已认定对姜灼动了情,便自觉该对所有人保持距离,莫说是盯着人家换衣服了,就是多看上一眼,都是不该的……这份自觉对姜灼之外都是一视同仁,无关男女。

热水烧开了,“咕嘟咕嘟”直冒泡,里面放了一些发泡过的蘑菇干货,都是出行时颜珂特意为我准备的;只是大部分的行李都在另一辆马车上,能吃的食物便只余了这么一些了。

接过姜灼递给我的木碗,小小地尝了一口,虽然比不上御厨的精湛手艺,但别有一番野趣鲜美,热乎乎的汤水从喉咙一直流淌到胃部,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捧着木碗捂手,我一边啜着热汤,一边盘点着人数——出来时跟在马车边的护卫大概有百来号人,经历了刚才的突围,再加上出去探路的斥候与报信的单骑,在这座狭小的破庙里就只剩下三十多人的队伍;这其中还有半数以上的人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口,就连食物的香气也掩盖不住伤口弥漫的血腥味。

一想到这些人的伤口与此刻的狼狈全都是因为我,顿时便没了食欲。

暴雨还在继续,天色也几近漆黑,温暖的火光照耀下,护卫们坚毅的脸庞也染上了淡淡的疲色,而我心头的愧意也更重了几分。

简单地洗漱一番,躺在了姜灼替我铺得厚实的铺垫上,蜷着身子闭上眼睛,却怎么都难以入睡;不是这地太硬,也不是这天太凉,只是我的心中无法平静——每一次合上眼,便浮现出那些护卫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那一双双年轻而不甘的眼睛,仿佛一直都在盯着我。

火光又变得微弱了一些,我禁不住朝着热源挪了挪,腰间却猛地横过一条手臂,将我往反方向扯了过去,耳边响起姜灼淡漠中带着一丝紧张的低喝:“小心!”

我吓得立即睁开了眼,就见她冷着脸侧躺在我身边,一手拢着我的腰,一手撑在我耳边,几乎将我整个人都压在身下;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我连忙扭过头避开她的直视,只见那火堆就在我不到一个手臂的距离外,如果不是她及时拉住我,只怕现在我的脸就已经被火舌舔过一遭了。

后怕之余,我也顾不得羞涩,连忙又朝着她的方向蹭了蹭,干脆地缩进了她的怀里——只觉得她先是僵了僵,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由着我将她当作抱枕取暖。

有了姜灼在身边,心安之际倒是睡得十分香甜。

若不是雨声间歇,其他的动静便显得格外明显,而抱着我的身子陡然绷紧了,我也不会忽然惊醒。

云销雨霁之后,夜空澄澈如镜,清冷的月色给这破败的小庙披上了一层薄纱,竟也添了几分浪漫;可就是这样教诗人也感慨良多的静美夜色,还是有人狠心破坏。

那护卫队长带着的一拨人始终没有追上来,大抵是凶多吉少;破庙又教一群黑衣人围了起来,比起早先的惊慌失措,我竟也不那么害怕,还有闲心观察打量起来——这一看,果真发现了端倪。

这些黑衣人穿着的都是最常见的粗布短打,干净利落便于行动,而她们使用的兵器也是最普通的私制仪刀,就是一般的江湖草莽也多配备,只有一点——那仪刀的刀镡不是寻常的椭圆,略有些细长扁方。

而我分明记得,在第一次被围住时惊鸿一瞥所见,那批黑衣人手中的刀镡,是毫无棱角的浑圆。

难道说,这两拨黑衣人……不是同一家势力么?

看来,想要邝希晗死的人,真不少呢。

☆、第50章突围

火堆已经没有刚点燃时那么旺了,只剩下一簇不大不小的火苗颤颤巍巍地跳动着,照映出所有人晦涩难明的神色。

护卫们不约而同地向我靠拢,而那一群黑衣人也逐渐收紧了包围圈——就听“哔啵”一声木屑爆裂的动静,犹如吹响了战斗的号角,双方同时发动了攻击。

姜灼用刀鞘拍开了犹在燃烧的火堆,碎屑漫天,立时迷了黑衣人的眼,也逼得为首几人连连后退;趁这个当口,她拉起我就往破庙的大门跑去,而其他的护卫也掩护着我们迅速撤离。

我亲眼看见一个护卫砍翻了一个黑衣人,随即就被黑衣人的同伙抹了脖子。浓烈的血腥味在夜空下弥漫开来,教我本还混沌不明的意识陡地清醒——如果没有这些人保护我,那么死的人,就是我了。

极致的恐惧之下,人类的潜能被无限的放大,在姜灼的带动下,我很快随着她穿过黑衣人的包围圈,爬上了马车;姜灼并没有与我一同坐进马车内,而是抄起马鞭,狠狠地抽上了马臀。

就听那匹性情温顺的赤狐马嘶鸣一声,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疾射而出;车厢一抖,震得我差点跌出马车外。

可是,知道此刻姜灼不在我身侧,再没有人牢牢地把我护在怀里使我免于磕磕绊绊,我却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撑住了车壁,稳住了身子——心中一黯:有时候,是环境逼的人不得不坚强起来。

马蹄踏在仍然潮湿泥泞的路上,声音黏腻而拖沓,于这万物犹未复苏的夜晚显得十分恼人;而对于一心处于逃亡中的人来说,这声音更是吸引追踪者的信号——隔得再远,这动静不消失,黑衣人便能很快锁定目标,远远地缀在后面,摆脱不掉。

我正心焦时,只觉得车帘被人一把撩开,姜灼略带喘息的声音传入耳朵,不再淡漠,却更为扣人心弦:“殿下,马车目标太大了,不如骑马。”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拉出马车。

等我刚在车下站定,就见本来骑着马的两名护卫跳下了自己的马,一前一后坐上了马车,登时架着车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原是调虎离山之计。

是为了混淆视听,引开追兵么?

可若是被追到,身为诱饵的她们,又会面临着怎么样的下场呢……我不愿深想下去。

“殿下,请上马。”姜灼一手扯着缰绳,控制着因为主人抛下它而焦躁的马儿,急声催促道。

我看了看那匹不耐烦地刨着蹄子的黑马,以及其他几个骑在马上的护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鼓足勇气走上前,正准备手脚并用爬上马,却见姜灼忽地催动身下的马靠近了几步,来到我身侧,然后双手抄起我的腰,将我提了起来,坐落在她的身前。

——唉,她是看破我不会骑马了么?

深感自己拖了后腿,我垂头丧气地摸了摸因为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而抖了抖身子的马,暗恨自己没有在闲暇之余好好锻炼骑术。

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学好骑马……可是,也要等我过了眼前这一劫。

这机会,只怕是渺茫的很。

就听那一匹无主的黑马凄厉地一声长嘶,蓦地扬蹄,发了狂似地朝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我吓了一跳,隐隐见到它身后洒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姜灼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匕首收回,与其余几名护卫使了个眼色,一扯缰绳,带头冲了出去。

“殿下,抓紧了。”她在我耳边迅速地叮嘱了一句,随即便专注在控马之上;腰间环抱着她的双手,后背紧贴着她的心跳,即使是在前途未卜的逃亡之中,却教我感到了妥帖安心——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在我身边,就不会让我受到伤害……我坚信这一点。

提心吊胆地奔驰,从夜色深暗到天光熹微,对人和马都是极大的考验,甚至可以说折磨。

幸好颜珂为我出行准备得用心,就连护卫们所骑的马儿也是千金难得的良驹,这才能带着我们跑那么远;我的身子虽然单薄,毕竟也是一份重量,马儿驮着两个人,又要保持超高速的奔驰,本就无法长久,能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

即便是不通马术如我,也能感觉到这匹马的速度正在明显下降,要不了多久,大概就是它的极限了。

忍受着仿佛所有内脏都移位一样的颠簸,我用尽全部意志力挺直腰杆,不让自己往两侧靠在姜灼圈起的臂弯上,提高她控马的难度——眼前却开始模糊了起来。

正恍惚间,却听一名护卫欣喜地说道:“是泗阳城!”

为了尽快赶到荣息城外的白云谷,车队弃了车流较多的官道,抄了近路,直走泗阳,再经泽昌入荣息,快马加鞭赶路,只需五天便能到白云谷。

在观澜城外的私道上遇到埋伏,未经修整便彻夜狂奔,倒是比预定的时间要早到泗阳。

马速慢了下来,泗阳城的城墙也近在咫尺,我能听见姜灼逐渐平缓的呼吸,似乎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只要进了城,那些追兵便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行动了,我们的安全也就多了一重保障。

我们这一行还剩八人,虽说不曾穿着王府的制式护卫服,鲜衣怒马仍是扎眼;一夜赶路又是狼狈不堪,这样进城定是会惹人怀疑。

于是众人分作几拨依次入城,相约在城里最大的客栈碰面。

定了一间上房,换了干净的衣服,我才感觉到一丝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

肚子饿得狠了,我与姜灼便要了客栈二楼的雅间,一边吃东西一边等另几名护卫前来汇合。

天光尚早,城门才开不久,出来做生意的摊贩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卖些早点吃食的营生,比不得正经饭店里的精致可口,我只看了几眼便一心扑在桌面上的早点之中,努力填饱肚子;姜灼倒是比我这个亲王更有贵族礼仪的派头,细嚼慢咽,悠然自得地吃着,时不时瞟一眼窗外,打量着是否有熟悉的面孔。

不一会儿,在我吃得七七八八腹中尽饱的时候,“笃笃笃”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三长两短,是曾经约定好的讯号。

扬声让进,也不讲究什么礼数,指着桌面上的点心示意先到的护卫们开动。

几人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似是想推脱,被姜灼冷淡的眼风一扫,又加之腹中的确饥饿,遂不再矫情,各自捧着碗筷,痛快地吃了起来。

与她们这般不管不顾的吃相一比,却又显得方才我的样子已算得上是斯文了。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八个人总算都齐聚这小小的雅间——出发时熙熙攘攘的队伍,如今还伴在我身边的,不足十数。

或许还要算上隐在暗处的暗卫……可是连我也不知道,颜珂安排的所谓不到危急关头不现身的暗卫们,还余多少。

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掩去唇边的苦涩笑意,却听楼下一声石破天惊的锣响,震得我失手打翻了茶盏,衣摆上湿了一片。

尴尬地放下勉强接到的空茶盏,我想起身抖一抖茶水,余光见到姜灼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更是懊恼,连忙转身背对着她。

视线所及,却是一队差役压着一人经过楼下;当先的差役手中提着一面铜锣,方才那吓到我的动静便是出自她之手。

那被押解的犯人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色囚衣,粗布鞋面已经磨得露出了脚趾,手脚均铐着拇指粗的铁链,行走不便,偏生她身后的差役总在她放慢步子时毫不怜惜地推搡一把,迫得她不得不踉踉跄跄地走着,形容很是凄惨——也不知犯了什么大罪,看样子是要被流放到蛮荒之地。

我正要收回目光,就听身边一人激动地扒着栏杆,不可置信地低喃道:“姐、是姐姐!不、不可能!姐怎么会……”

姜灼忽然起身合上了雅间的窗户,盯着那眼眶微红的护卫沉声问道:“丙六,你可看清楚了?那被押解之人,确是你胞姐无疑?”

“属下肯定。”被唤作丙六的护卫黯然地点了点头,似是支持不住,朝后跌坐在凳子上,仍旧难以面对现实。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丙六的姐姐,不正是那湘维太守?

据我离开才多少时日,她竟然已经沦落到被革职流放的地步!

撇去湘维徒步行到泗阳的路程,只怕我还未离开观澜,她就已被发落了。

明面上看,这湘维太守算是我凌王府一系的官员,且不说她犯了什么事,不经我首肯便将她打落下马,可不就是在剪除我的党羽,打我的脸么?

先是我中毒离都,然后趁机打压我的派系,在路上又有伏兵等着取我的性命……若说这桩桩件件之间没有关联,我是不信的。

可是,这一系列的事件真的是那御座上的女子所布下的局么?

仅仅是这样设想,我的心便痛了起来。

若是最后证实了果真如此,我又该如何自处?

“丙六,你且去吧,”我将临行前颜珂给的银票抽了两张递与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流放之苦,常人难捱,若是无家眷护着,你姐姐怕是九死一生。”

“殿下!护送您是属下的职责!”丙六低着头后退了半步,双手却在身侧死死地攥成了拳头,可见心底极是挣扎。

“本王命令你一路护送她,不许教她在路上出事,”硬是将那银票塞进她手中,我冷下脸,装作不悦的样子,“怎么,难道你要抗命不成?”

“殿下大恩,属下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以供殿下差遣!”她跪倒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道——我阻止不及,只能生生受了她的大礼。

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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