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枝站在戏台上,抬眼张望,只见一队绯衣银甲禁卫骑马而来。后面还跟着县官老爷,县城衙役若干,他们个个手握火把。县官老爷胡子一抖一抖,紧跟着禁卫官说话,卓枝只看见他那双眼睛瞪得溜圆。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队禁卫,乍眼看去约莫十来个人,细细看服制还属宫中十二卫。
禁卫听命于圣人,寻常事惯来用不上他们。
不由得卓枝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总不能是圣人发现她不见了,派人来捉拿她的吧。
好在禁卫很快离开,县官老爷走上戏台子,大声说:“上元节气,圣人恩典,今夜不开市,赐下粮食......”
原来是圣人赐恩典。
只是今夜不开市可太奇怪了,按惯例上元夜整夜开市,怎么今年却大不相同。
许是因为淮南之灾,圣人下令几道禁宴禁奢,上京城里去年六月起,官宦人家也不敢轻易办宴。看来这倒禁令,要持续到今年了。
孙夫子代替关中书院上台领奖,奖品是粮米三十斤,各色棉布五匹,还有三十斤炭,堆了满满一筐。
书院并不富裕,这次奖品算得上大丰收了。
因禁令的缘故,众人也不好再热闹,慢慢人群散开了。
※
卓枝回到书院,却见黄九郎对她使了好几个眼色,挤眉弄眼的示意她。
他能有什么事?
黄九郎看着大不咧咧,穿衣用食皆是平常。
可他却是扶风黄家子弟,黄家是当地大族,如今的族长是黄九郎的大伯黄朗,他掌管上京边防,在上京只能算个不大不小官,但此任此官职非得圣人信任之人不能担当。
难道是说不准开夜市这事?
卓枝随便想着,很快回到了院子里。今天众学子都出门扮花车,整座书院竟是一个人也没留,自然不可能点灯了。
卓枝摸黑开门。
她试探摸到了门把,伸手一拽,门竟不动如山。难道冻得连拉门的力气也没了?卓枝不信邪,她用力拉门,只听得“砰”的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四周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看不清楚,只好蹲下来慢慢摩挲。冰凉,光滑,圆润。分明是探到了个圆咕隆咚的罐子嘛!该不会黄九郎挤眉弄眼的就说的是这罐子吧?她握了握冻僵的手,恢复了一点知觉,她才费力将罐子移开,放置一旁。
进了屋后她点亮油灯,顿时一室之内尽是光明。
卓枝赶忙换了身厚衣服,又烧了个暖手炉塞进袖口。等渐渐感觉手不僵了,恢复了往日灵活,才端起油灯走向门外。油灯明亮,罐子顿时无处遁形,只见它通体漆黑,罐口封红泥,罐身依稀瞧得出泥土痕迹。
卓枝细细嗅,周围弥漫着一阵淡淡的桂花酒香。
竟是一罐酒!
十有八九是黄九郎整出来的,肯定是见夜市逛街无望,转而盘算窝在书院叫上她偷偷饮酒。
她明日有事,不能喝酒。黄九郎性子倔,硬要拒绝恐伤情面。不过他有点丢三落四的,估摸着见不到酒罐就想不起这茬。不如这样,她干脆将酒罐藏在床下,若他问起,就说没瞧见让他自己去找。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果然不一会,黄九郎就来了。
他眼中闪着精光,以手掩口,神神秘秘说:“二郎,知不知道为啥今夜圣人赐粮?”
卓枝摇头,心道逢年过节赐下粮米亦是寻常事,哪来许多惊奇。
——“东宫治水回来了!”
耳边似炸惊雷,卓枝的手不住动了动,倏地手炉从她袖中掉出,骨碌碌一路滚到了床下。
良久,她语气干涩,不自然回道:“哦,哦。”
黄九郎神经粗,完全没感觉到有何异常之处。
他搓搓僵冷的手掌,继续说:“大爹(大伯)说的,今天宫里上元宴东宫正好赶上......”
东宫今天回来,她今日赶到扶风。若她晚来一日,就能再见东宫一面。这样她就不留遗憾了,毕竟今夜过后“卓枝”彻底消失在世上。
她嗤笑,也许是没有缘分吧。日后,东宫地位尊贵,想来不会有机会再见。
黄九郎仍絮絮叨叨说着闲话。
——“估摸着这会上元宴还没结束呢,好可惜大爹今天调班,这还是秘密呢,可别跟人说啊。”
“东宫回上京这事,还是因了京畿间传旗语提高守备,大爹才看到的......”
“刚才我听说了,赶紧告诉你。二郎,你说东宫长啥样子,他是属龙的,跟我一般大,已能独挡一面,我辈当自强!”
黄九郎管不住嘴巴,将秘密倾倒得一干二净。这下,他心满意足转头走向邻屋,打算和其他学子继续分享。
※
老梧桐下一瞥,果然是她的错觉。
花车游约是戌时一刻,宫中开宴惯常是戌时三刻。无论如何东宫也不会出现在扶风。正月正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屋里也冷如冰窖,卓枝不过呆坐一会,就觉指尖冰冷几乎没知觉了。
她的手炉呢?
卓枝茫然的想了片刻,才记起好似是滚到床下去了......
她蹲身去寻,指尖一颤碰到了冰凉的瓷器,原来是摸到了那罐酒。酒应该还给黄九郎,不然等明天她走了,万一弄丢就不好了,她模模糊糊的想。卓枝抱起黑罐,抬步去寻人。自黄九郎十一岁起就在关中书院读书,因而他入学早住的房舍距离书院大门很近。